走到生活区门口,石博学突然停下脚步,对张天开说:“查下实名制。”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负责实名制的杨子荣被派去巧家邱家屿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已经去了半个多月,项目上的新工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根本没人录信息。他跟黎伍伟反映了三次,让再派个人来接手,可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再等等,杨子荣很快就回来”。
“张师傅,麻烦出示下你的实名制卡。”张天开拦住一个正要进宿舍的工人,那人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啥卡?我刚来了三天,没人跟我说要办卡啊。”
“下一个。”张天开面无表情地转向另一个工人,结果还是一样——要么说“没办”,要么说“不知道”。短短十分钟,他们抽查了二十个工人,只有五个有实名制登记,剩下的十五个全是“黑户”。
“陈景辰,这怎么解释?”石博学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公司三令五申,所有进场人员必须实名登记,你这儿倒好,一大半人没录信息,真出了安全事故,你知道后果吗?”
“石部长,是这样的……”陈景辰急得额头冒汗,赶紧解释,“负责实名制的杨子荣被调去邱家屿了,暂时没人接手,这些新工人虽然没录信息,但我都给他们做了入场安全教育,安全交底也签了字……”
“安全教育能代替实名制?”石博学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实名制不仅是管理,更是为了工人的安全!万一出事了,连人家家属都联系不上,你怎么交代?!”
“我……”陈景辰哑口无言。他确实给这些工人做了安全教育,甚至比平时更仔细,因为知道他们没录信息,怕出了事说不清。可他也清楚,这不能成为实名制缺失的借口——规定就是规定,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他想起昨天中午,有个新来的小伙子问他:“陈工,啥时候给我们办卡啊?食堂吃饭都不方便。”他当时拍着胸脯说“明天就办”,结果下午就被临时叫去守材料进场,忙到半夜才回来,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些工人的安全教育记录呢?”张天开突然问,语气缓和了些。
“在办公室,我都整理好了。”陈景辰赶紧说,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每个人都签了字,还有影像记录。”
石博学没说话,只是往办公室的方向走。阳光越来越烈,照在地上的影子缩成了一团,像个沉重的叹号。陈景辰跟在后面,感觉脚步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他知道,实名制这一项,肯定要被扣很多分。
回到办公室,陈景辰赶紧从文件柜里翻出安全教育记录。厚厚的几大本,每一页都有工人的签字和按的手印,旁边还附着现场的照片,能清晰地看到他在给工人讲课的样子,额头上的汗亮晶晶的。
张天开翻看着记录,眉头慢慢舒展了些:“教育倒是做了,还挺规范。”
石博学凑过来看了看,目光在照片上陈景辰晒得黝黑的脸上停了停,没说话。
接下来是考核资料。安全日志、隐患整改单、班前教育记录、设备检查台账……陈景辰把能找到的资料都摆到了桌上,有的纸张边缘卷了毛,有的上面沾着泥点,那是他在现场匆忙记录时蹭上的。
“安全日志怎么回事?”石博学拿起其中一本,眉头又皱了起来,“6月10号的日志就写了三行,‘检查脚手架,正常;检查临边防护,正常;检查用电,正常’,这叫日志?流水账都不如!”
陈景辰的脸又红了。6月10号那天,他从早上六点忙到凌晨两点,先是处理屋面瓦掉落的隐患,中午给三十个新工人做教育,下午守着混凝土浇筑,晚上又去抢修配电箱,回到办公室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日志是闭着眼睛瞎写的。
“隐患整改单呢?”张天开拿起另一摞纸,“这几份怎么没复查记录?”
“这……”陈景辰有点慌,“我当时整改完就忘了写了,现场确实改了,您可以去看……”
“资料能反映现场,现场也得有资料支撑。”张天开把整改单放下,语气里带着点惋惜,“陈工,你现场做得再辛苦,资料跟不上,也是白搭。”
陈景辰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确实没精力管资料,每天在现场跑断腿,回到办公室只想瘫着,那些需要静下心来整理的表格和记录,自然就成了短板。
考核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当石博学在评分表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时,陈景辰的心跳得像擂鼓。张天开把分数加了加,报出了结果:“69分。”
69分。刚及格。
陈景辰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扶着桌子才没站稳,眼前有点发黑——他知道考不好,却没想到只考了62分。这二十多天的辛苦,那些熬红的眼、晒黑的皮肤、磨破的手,最后换来的就是个刚及格的分数?
“陈景辰,”石博学把评分表推到他面前,语气平静了些,“现场的问题,有客观原因,抢工期确实忙,人手也不够。但主观原因也不能忽视,安全管理不能因为忙就松懈,这是底线。”
他指着评分表上的扣分点:“实名制扣15分,文明施工扣10分,资料不规范扣10分,这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能早点跟领导要人,如果你能挤出点时间整理资料,分数不会这么低。”
“我跟领导要过人,好几次……”陈景辰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点委屈,“他们总说没人,让我先顶着……”
“顶着不是硬扛。”石博学看着他,眼神里多了点理解,“安全不是一个人的事,该争取的要争取,该拒绝的要拒绝。你一个人掰成八瓣用,能顶多久?最后出事了,还是你的责任。”
陈景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评分表,69分的数字像个刺眼的伤疤。他想起那些没录实名制的工人,想起那些歪歪扭扭的防护栏,想起那些没写完的安全日志,心里又酸又涩——他确实尽力了,可结果还是这么难看。
“回去跟你们项目经理好好说说,赶紧把人配齐。”石博学站起身,“别再这么干了,迟早要出问题。”
“谢谢石部长。”陈景辰的声音有点哑。
送走石博学和张天开,陈景辰瘫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的塔吊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他拿起那份评分表,指尖在“62”那个数字上轻轻摩挲,眼眶突然有点发湿。
他不怪石博学严格,也不怪张天开较真,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他甚至不怪黎伍伟没给他派人——领导有领导的难处。他只是有点委屈,有点累。
二十多天,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午饭晚饭加起来不到半小时,后脖子晒得脱了三层皮,手上的伤口就没好过,结果换来个刚及格的分数。他知道安全管理没有借口,可心里那点不甘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住。
桌上的保温杯还在,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陈景辰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流,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看着窗外热火朝天的工地,突然觉得有点迷茫——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还能撑多久?
夕阳把办公室的影子拉得很长,陈景辰的身影陷在阴影里,像个被掏空的躯壳。62分的评分表躺在桌上,在暮色里泛着惨白的光,像个无声的提醒:安全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差不多”,只有“差一点”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慢慢站起身,把评分表折好放进抽屉,然后拿起安全帽往头上扣。不管分数多难看,现场的隐患还得整改,明天的班前教育还得做,那些没录实名制的工人,他得想办法赶紧补上信息。
走出办公室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掀动他工装的衣角。远处的工地上,郑丽华正带着工人加班,灯光在黑暗里连成一片,像片星星。陈景辰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光亮走去——路还得走,活儿还得干,哪怕肩上的担子再重,也得咬着牙撑下去。
因为他是陈景辰,是这个项目的安全负责人,这是他的责任,躲不掉,也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