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日的阳光,带着盛夏特有的灼烫,泼洒在鲁甸分公司会议室的玻璃窗上。陈景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直管部下发的红头文件,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检讨发言人员”几个字下面,他的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刺眼地钉在那里。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一声声撞在玻璃上,又弹回来,钻进耳朵里,搅得他脑仁发疼。他从早上拿到文件起,就觉得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考核分数低,他有心理准备,可“检讨发言”四个字,像把淬了火的凿子,狠狠凿在他心上。
旁边的项目经理黎伍伟正低头翻着笔记本,眉头紧锁,大概在琢磨下午的工作汇报。陈景辰想问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那天在办公室的争执还像根刺扎在心里,黎伍伟那句“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知道,就算问了,得到的多半也是“好好准备,别找借口”。
会议室里渐渐坐满了人,直管部的领导班子成员坐在前排,个个神情严肃;各项目部的负责人陆陆续续进来,互相点头致意,声音压得很低。陈景辰缩在角落,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他身上瞟——虽然他知道是自己多心,可那份写着他名字的检讨名单,像块透明的牌子挂在他胸前,让他坐立难安。
他又低头看了眼文件,“特别提醒”几个字用加粗的黑体印着,像道冰冷的命令:“本季度考核倒数的人员做检讨发言,若有意见,直接与直管部领导班子沟通。”下面列着五个名字,他的名字排在第三个,后面括号里标着“牛场项目安全负责人”。
陈景辰的手指在“安全负责人”几个字上用力按了按,指腹传来纸张的粗糙感。他想起这三个多月的日子,从春末到盛夏,他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白天在工地转,晚上在办公室写资料,连下雨的日子都没歇过——雨天要检查脚手架的沉降,要疏通排水沟,要盯着工人别在湿滑的地方打闹。
牛场项目的安全考核倒数,他认。现场文明施工确实乱,实名制漏洞确实大,资料确实不规范。可其他板块呢?他记得考核结果里,牛场项目的实验板块也是倒数,技术交底的完整性扣了不少分,可名单里没有试验员的名字,也没有技术负责人的名字。
“凭什么只让我做检讨?”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一股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他不是要推卸责任,只是觉得不公。预算员每天准时下班,技术负责人很少去现场,只有他,从早到晚泡在工地,最后却成了唯一要站出来“认错”的人。
旁边传来翻动文件的声音,陈景辰赶紧收起情绪,抬头看见直管部安全科的科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厚厚的考核报告。那人扫了眼后排,目光在陈景辰身上顿了顿,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像是在说“早该如此”。
陈景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发亮的工鞋——这双鞋跟着他跑了三个多月,鞋底的纹路都快磨平了,鞋帮上沾着的水泥渍洗了好几次都没洗掉,像他身上洗不掉的疲惫。
“景辰,准备好了吗?”黎伍伟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声音压得很低,“等会儿发言别太紧张,态度诚恳点,承认不足,说说下一步怎么改就行。”
陈景辰抬起头,撞进黎伍伟的眼睛里。项目经理的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有公事公办的冷静,像在交代一件普通的工作。陈景辰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只有我”,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嗯,知道了”。
他知道问了也没用。在直管部的体系里,安全永远是“底线”,出了问题第一个问责的就是安全负责人。抢工期的时候,领导会说“安全第一”;可真到了考核,安全板块的分数低了,没人会记得你为了抢工期熬过多少夜,只会记得“你没管好”。
下午两点整,直管部经理王叁皮敲了敲桌子,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着,却驱不散满屋子的压抑。王叁皮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金属的冷硬:“今天召开季度检查反馈会,主要是通报考核结果,分析问题,整改不足。先请各板块负责人汇报情况。”
第一个发言的是直管部的生产经理罗魈仁,拿着考核汇总表,一项项念着各项目的得分,声音平淡得像在念购物清单。念到牛场项目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牛场项目安全板块得分69分,倒数第三,主要扣分项为文明施工、实名制管理、资料完整性……”
每念一个扣分项,陈景辰的头就低下去一分。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嘲讽,有看热闹的。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裤子,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像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接着是各项目部的负责人汇报。有人意气风发,说自己项目的考核成绩如何优秀,下一步计划如何宏伟;有人避重就轻,只说成绩不提问题;轮到黎伍伟时,他先是肯定了牛场项目抢工期的“阶段性成果”,然后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安全管理存在不足,后续会加强”。
陈景辰坐在下面,听着黎伍伟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存在不足”?那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都没堵上的漏洞,是他一个人扛着几个人的活儿留下的尾巴,怎么就成了轻飘飘的“不足”?
汇报环节结束时,已经快四点了。王叁皮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下面进入检讨发言环节,请名单上的同志依次上台。”
第一个上去的是个年轻的技术员,低着头念着稿子,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念到一半就哭了,说自己“经验不足,以后一定努力”。台下有人偷偷笑,有人摇头。
第二个是个项目经理,大概是老资格了,站在台上不卑不亢,承认了项目进度滞后的问题,却也强调了“客观因素”,最后说“会尽快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