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牛场项目的宿舍区静得能听见窗外虫鸣的细碎声响。陈景辰躺在床上,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却迟迟没能睡着。后脖子的脱皮处还在隐隐作痛,白天在现场整理文明施工时,不小心被钢筋蹭到了,此刻沾着汗水,又疼又痒。他翻了个身,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在黑暗里像颗眨眼的星。
“谁啊这时候发消息?”陈景辰心里嘀咕着,伸手摸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彭泽超”三个字,后面跟着个红色的未读消息提示。他的手指顿了顿,有点发懵——这个名字像沉在记忆深处的石头,突然被捞了出来,带着点陌生的凉意。
彭泽超,镇雄项目的指挥部副经理,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联系了。那时候陈景辰刚入职,在镇雄项目当见习安全员,彭泽超是项目负责人,对他还算关照,偶尔会问起他的工作和生活。后来彭泽超调去了另一个直管部当经理,两人就渐渐断了联系,微信好友躺在列表里,像个被遗忘的符号。
他点开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景辰,睡了吗?”
陈景辰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深夜的消息总带着点不寻常的意味,尤其是来自多年未联系的故人。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一句:“没干嘛,彭总,刚洗漱完,正准备休息呢。”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忽然想起镇雄项目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个白净的小伙子,每天跟着师傅跑现场,晚上趴在办公室写安全日志,彭泽超偶尔会拿着他写的日志说:“小陈字不错,就是太拘谨,多写点现场的细节,安全日志不是流水账。”
手机“嗡”地响了一声,彭泽超回得很快:“最近在哪个项目上?项目干得怎么样?”
陈景辰看着这行字,心里的疑虑又深了些。彭泽超向来不是爱打听闲事的人,这么直白地问起他的近况,肯定有事。他想了想,回复道:“在牛场项目,这边基本进入收尾阶段了,工作倒是干得马马虎虎。”
他没说抢工期的苦,没说考核检讨的委屈,这些事跟彭泽超说不上,也没必要说。成年人的世界里,诉苦更像种矫情,不如轻描淡写地带过。
窗外的虫鸣突然停了,宿舍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彭泽超的消息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听说,你喜欢干党务干事,要不要来我们直管部干党务干事?”
“唰”的一下,陈景辰感觉后背窜起一股热流,从脖子一直冲到头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手机举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反复读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党务干事。
这三个字像道微光,突然照进他被安全管理琐事填满的生活,亮得让他有点眩晕。
陈景辰把手机放在胸口,心脏“砰砰”地跳,震得他肋骨都有点发麻。他想起自己刚入职时,在公司新人培训会上,党务部的杨韫玉给他们讲企业文化,讲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讲得声情并茂。那时候他就觉得,能把这些故事写出来,能让更多人知道一线工人的辛苦和坚守,是件特别有意义的事。
他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初中时作文经常被老师当范文念,高中时偷偷给校刊投稿,虽然没被采用过,却攒了厚厚的一个笔记本。入职后,安全工作再忙,他也没放弃过这个爱好。工地上的趣事,工人师傅的故事,甚至是自己对安全管理的思考,都会写成短文,投给公司的公众号。
可他从没跟人说过,自己其实更想去党务部,去干那些跟文字打交道的工作。安全管理固然重要,可每天面对的是隐患、整改、考核,时间久了,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像一棵长在墙角的树,努力往高处伸展,却总想着能晒到更暖的阳光。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点开公司公众号的文章,看着那些记录项目进展、表彰先进人物的报道,心里痒痒的。他想,如果是自己写,会怎么描述抢工期时工人师傅脸上的汗?会怎么记录那些默默坚守的日夜?
这些心思,他只跟杨韫玉说过。
杨韫玉是公司的党务负责人,一个温和又干练的女同志。前年公司组织通讯员培训,陈景辰报名参加了,杨韫玉是讲师之一。培训结束后,她找到陈景辰,拿着他的习作说:“景辰,你写的东西很有温度,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有没有想过专门做这个?”
陈景辰当时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现在在干安全,好像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杨韫玉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党务工作需要能沉到一线的人,需要懂工人、爱工人的人。你在项目上待了这么久,又有写作基础,是块好料子。”
从那以后,杨韫玉就经常给他指点写作,有时候会把公司的宣传任务交给她,让他试试写。他写的好些文章都被公司发表了,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公众号上,他都能高兴好几天。
杨韫玉不止一次跟他说:“景辰,有机会我把你调到党务部来,好好培养培养你。”可每次都因为项目上离不开人,或者没有合适的岗位,不了了之。
“难道是杨姐……”陈景辰的心跳得更快了。彭泽超突然来找他,还知道他想干党务干事,除了杨韫玉,他想不出第二个人。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女同志,竟然一直把他的心思记在心里。
陈景辰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有点抖。他想立刻回复“我愿意”,又怕显得太急切,太不稳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敲下一行字:“想是想干,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来你们直管部。”
发送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去倒水,杯子里的水晃得厉害,洒出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