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陈景辰带到二楼办公室,二楼的办公室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窗台上摆着盆绿萝,叶子油亮油亮的,给这满是文件的空间添了点生气。张亚楠从柜子里拿出个玻璃杯,抓了把菊花茶放进去,用热水冲开,一股清苦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坐下吧。”她把杯子推到陈景辰面前,自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说吧,到底咋回事。牛场项目的安全,你不可能管成那样。”
陈景辰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指尖传来暖意,心里的那块冰似乎也融化了些。他低着头,慢慢说起抢工期的日子,说起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儿,说起牛场项目上的手忙脚乱,说起那天晚上抢修电缆到凌晨一点……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张亚楠听得眼圈都红了。她从抽屉里拿出包纸巾,递过去:“傻弟弟,你不会跟领导喊冤啊?不会跟直管部要人啊?就自己硬扛?”
“喊了,没用。”陈景辰接过纸巾,却没擦,只是攥在手里,“黎哥总说‘再等等’,赵经理说‘安全是底线,克服下’。我……”
“克服?怎么克服?”张亚楠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钢筋做的?不用睡觉?不用吃饭?他们就是看准了你老实,好欺负!”
她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高跟鞋敲得地面“噔噔”响:“我跟你说,上次我来你项目上的时候,我发现牛场项目就你一个人最辛苦,你每天都是忙里忙外的,别人倒是闲的发霉了,那几天我看着你那么辛苦,心里都替你很难过,那时候领导怎么没说你给你一些补贴,给你加点工资呢?怎么更没人说你‘干多了’?”
陈景辰想起来张亚楠姐姐来牛场项目呆的几天,看着自己太辛苦,不是给自己买奶茶就是给自己买零食,最后自己回去昆明的那天,还给自己塞了一大袋零食。
张亚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现在出了点事,就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凭什么啊?就因为你老实,不会哭不会闹?”
陈景辰抬起头,看见这位平时总是风风火火的姐姐,此刻眼圈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心里一酸,赶紧说:“姐,你别这样,我没事。”
“没事?能没事吗?”张亚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股坚定的力量,“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头我找赵经理说说去,就算不给你平反,也得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别,姐。”陈景辰赶紧拉住她,“算了,真的算了。我现在就想好好把项目的安全管好,别的不想了。”
他知道,跟领导理论没用,只会落得个“不服从管理”“态度不端正”的名声。在这个体系里,认真干活的人,有时候真的不如会说话的人吃得开。
张亚楠看着他眼里的疲惫,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实诚。行,不说这个了。晚饭想吃啥?姐请你,想吃啥点啥,别跟我客气。”
陈景辰笑了笑,这是今天下午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啥都行,只要能吃饱。”
“那就去吃火锅,”张亚楠拿起包,“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文斌和陈远呢?喊上他们一起。”
火锅店在分公司附近的巷子里,不大,却很热闹。红汤锅底“咕嘟”地冒着泡,辣椒和花椒的香气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呛得人有点发晕,却也驱散了心里的寒气。
张亚楠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肥牛卷、毛肚、黄喉、青菜……把小小的圆桌堆得像座小山。“吃,使劲吃。”她往陈景辰碗里夹了片毛肚,“你看你瘦的,得多补补。”
张亚楠姐姐怕陈景辰肚子饿了,嘴里还在念叨着下午的事,一会儿骂领导“瞎眼”,一会儿说“下次考核给你打高分”,陈景辰没接话,只是埋头吃着,滚烫的牛肉滑进胃里,带来一阵阵暖意。
“说真的,景辰”张亚楠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下次再让你干分外的活儿,你就找借口推了。就说‘安全这边忙不过来’,他们还能把你吃了?”
“实在不行,你跟我说,我去跟黎伍伟理论,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多少得给我点面子。”
张亚楠看了陈景辰一眼:“景辰,你听姐的,该拒绝就拒绝,但别硬刚。下次领导再安排额外的活儿,你就说‘可以,但安全这边可能顾不上,出了问题别找我’,把丑话说在前面。”
陈景辰嚼着嘴里的青菜,点了点头。他知道张亚楠姐姐都是为他好,这些话,像温水一样,一点点熨帖着他那颗被刺痛的心。在这个讲究“人情”和“关系”的环境里,能有这么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姐姐,已经很难得了。
火锅越煮越浓,店里的热气模糊了窗户,把外面的夜色和喧嚣都挡在了外面。陈景辰的额头上渗出了汗,他解开工装的扣子,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衣角处的汗盐印记在灯光下若隐隐现。
“你看你,吃个饭都出汗。”张亚楠递给他一张纸巾,“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不行就请两天假,回家歇歇。”
“没事,姐,我年轻,扛得住。”陈景辰擦了擦汗,笑了笑,“等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他知道,请假是不可能的。牛场项目还在抢工期,现场的安全隐患还没整改完,新的电缆还等着验收,他走不开。
吃到快九点,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张亚楠结了账,两个人走出火锅店,雨丝落在脸上,带着点清凉的湿意。
“我送你去车站。”张亚楠说。
“不用,姐,我自己能去。”陈景辰摆手。
“跟我客气啥?”张亚楠把他往自己的车边拉,“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雨刷器“左右”地摆动着,把玻璃上的雨水刮干净。张亚楠没说话,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快到车站时,她突然说:“景辰,别灰心。认真干活的人,总有被看见的一天。”
陈景辰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灯光在雨里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姐。”
“回去好好休息,别熬夜了。”张亚楠停下车,从包里拿出个小袋子,“给你带了点牛肉干,饿了就吃点。”
“谢谢姐。”陈景辰接过袋子,心里暖暖的。
“快去吧,车来了。”张亚楠朝远处指了指,徐道茂开车正缓缓驶来。
陈景辰下了车,站在雨里朝她挥了挥手。张亚楠的车没立刻走,直到公交车开动,他从车窗里看见那辆白色轿车还停在原地,像个温暖的坐标。
陈景辰坐上徐道茂的车,陈景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把城市的灯火泡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掏出手机,想给郑丽华发个信息,问问现场的情况,却发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张亚楠发来的:“弟,别硬扛,有事跟姐说。”
陈景辰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好的,姐。”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可他心里的那块冰,已经彻底融化了。他知道,明天回到工地,他可能还会面对那些琐碎的麻烦,还会为了安全隐患焦头烂额,甚至可能还会受委屈。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那些关心他、理解他的人,像暗夜里的星光,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他往前走的路。
公交车在雨夜里缓缓前行,载着他,也载着那些未说出口的累和被温暖包裹的希望,驶向那个他为之奋斗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