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辰捏着笔的手微微发颤,笔尖在连休申请单上划过,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在“申请事由”一栏,他避开了王涛彦的刁难,只一笔一划写下:“本人自年初复工至今,连续工作七个月未休,现申请连休8天,其中包含3天丧假,用于处理家中老人后事。”字里行间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藏着一股不容退让的执拗。
写完,他把申请单折了两折,攥在手心,起身去找项目经理黎伍伟。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黎伍伟正对着进度表皱眉,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有事?”
陈景辰把申请递过去,声音压得平稳:“黎哥,想请您签个字。”
黎伍伟展开申请,目光在“连休8天”上顿了顿,眉头跟着拧了起来,指节敲了敲纸面:“景辰,这8天……王书记那边怕是不好通过。”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毕竟谁都知道王涛彦在抢工期时的铁腕。
“黎哥,这是公司规定。”陈景辰迎上他的目光,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连续七个月没休息,符合连休条件。劳资部的杨姐也说,按规定可以批。”
黎伍伟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在掂量这份坚持的分量。最终,他叹了口气,拿起笔在审批栏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行,我先签。去找王书记的时候,态度软点,别跟他呛起来。”
“我知道。”陈景辰点点头,接过申请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走到王涛彦办公室门口,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闷火被强行压下去,只留下一片冰凉的平静。敲门的瞬间,他甚至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撕破脸,哪怕被记过,也得回去送三爷爷最后一程。
“进来。”王涛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
陈景辰推门而入,书记正低头翻着文件,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把申请单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声音不高不低:“王书记,这是我的连休申请,想请您签个字。”
王涛彦抬眼扫了一眼,视线在“连休8天”上定住,眉头猛地蹙起,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最多批3天?你这是什么意思?拿着规定来压我?”
“不是的,书记。”陈景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这是公司明文规定的连休,不是额外请假。我从年初到现在没歇过一天,按规定能休8天,杨姐也确认过。”提到杨美娜,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他知道,劳资部的规定是王涛彦绕不开的坎。
王涛彦的脸色果然沉了沉,拿起申请单的手指用力按在“连续工作七个月未休息”那行字上,指节泛白,像是在确认墨迹是不是印上去的。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陈景辰的神经上,让他后背微微发紧。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如果王涛彦敢撕了申请,他就敢当场去找赵经理理论。大爹的葬礼,他必须回去。
王涛彦盯着申请单看了足足五分钟,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陈景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终于,王涛彦拿起笔,笔尖悬在申请人一栏上方顿了顿,随即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动作里的不情愿几乎要溢出来。
“签好了。”他把申请单往陈景辰面前一推,纸张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记住,休完立刻回来,项目上离不了你。”
“谢谢书记。”陈景辰拿起申请单,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他甚至懒得再说多余的话,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王涛彦突然开口。
陈景辰的脚步顿住,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该不会要反悔吧?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王涛彦的声音低沉了些,听不出情绪,尾音却轻轻顿了顿,“节哀。”
陈景辰愣住了,回头看时,王涛彦已经低下头去看文件,只是握着笔的手,指节依旧泛白。他愣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带上了门。
走出办公室,陈景辰靠在走廊的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低头看着那张签了字的申请单,纸页薄薄的,却比任何奖状都要沉重。
他立刻点开和堂哥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敲着:“我后天能到家,一定赶上入葬。”发送的瞬间,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时,他的动作很慢。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塞进那个用了三年的帆布包里;
“都弄好了?”马峰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陈景辰回头,副经理手里拿着个苹果,正往他手里塞:“路上吃。”
“嗯,差不多了。”陈景辰接过苹果,指尖触到苹果的微凉,心里暖了暖,“谢谢马总。”
“票买了吗?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马峰圆靠在门框上,语气随意,却带着真切的关心。
“买了顺风车,晚上七点的。”陈景辰笑了笑,“先到昆明歇一晚,明早再转车回县城,这样能轻松点。”
“行,到点了跟我说一声。”马峰圆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宽厚有力,“回去好好办事,项目上的事别惦记,有我在。”
陈景辰点点头,看着马峰圆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直管部里,其实藏着不少暖意。马峰圆的体谅,杨美娜的周全,甚至王涛彦最后那句别扭的“节哀”,都像冬夜里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够让他不至于对这里彻底失望。
傍晚六点,司机把车停在鲁甸县城的路口。夕阳正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像一块巨大的绸缎,温柔地裹住了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房屋。陈景辰背着包站在路边,回头望了一眼项目的方向,塔吊的轮廓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巨人。
他知道,等休完这8天,回来还要面对一堆事——没整改完的安全隐患,可能被扣的工资,还有王涛彦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但此刻,这些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回到三爷爷的灵前,为老人烧一炷香,磕三个头。
顺风车晚点了十分钟,当司机按响喇叭时,陈景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后退,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像串起的星辰。他靠在车窗上,看着夜色一点点漫过田野和山岗,心里默念着:“三爷爷,等我,我回来了。”
这八天的奔丧路,注定不会轻松。可他知道,自己做了最该做的事。有些东西,比工期更重,比工资更贵,比任何领导的脸色都重要——那是为人晚辈的本分,是刻在骨子里的亲情,是无论走多远都不能丢的根。
顺风车在黑夜里疾驰,车灯劈开前路的黑暗,载着他奔向故乡的方向。车窗外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像三爷爷小时候哼过的歌谣,温柔地裹着他。陈景辰闭上眼睛,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帆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前路或许未知,但此刻,他的心里是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