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来吊唁的亲戚渐渐多了起来。公房的堂屋里挤满了人,说话声、笑声、孩子们的打闹声混在一起,倒冲淡了些悲伤的气氛。陈景辰跟着堂哥往桌上端菜,刚把一盆红烧肉放在桌上,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景辰?真是你!”
他回头一看,是小时候的玩伴陈建军,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建军?你啥时候回来的?”陈景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时候两人总在公房后面的柴房里藏猫猫,建军总爱抢他的糖吃。
“昨天回来的,听说三爷爷走了,特意请假回来的。”建军往他身上看了看,眼神里带着点惊讶,“你这是……刚从工地上回来?”
陈景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渍的工装,笑了笑:“嗯,走得急,没来得及换。”
“够意思。”建军捶了他一下,“三爷爷没白疼你。不像有些人,回来就知道吹牛,说自己在城里混得多好,连柴都不会劈。”他说着,往二婶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你二婶刚才还在跟人说你坏话,说你在工地上当‘官’,连亲戚都不认了。”
陈景辰的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别理她。”建军拉着他往角落走,“她儿子在外面欠了钱,回来装大款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对了,你在工地上管安全,是不是挺厉害?我听说现在工地安全抓得严,稍微不注意就罚款。”
“也不算厉害,就是按规矩办事。”陈景辰笑了笑,“安全这事儿,不怕严,就怕松。真出了事,对不住工人,也对不住他们的家里人。”
“你这性子还是没变,实诚。”建军递给他一支烟,“我在镇上开了个小超市,以后有啥需要的,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寄过去。”
“不用,工地上啥都有。”陈景辰把烟夹在耳朵上,“你生意好就行。”
两人正说着,二婶端着一盘炒花生走过来,看见他们,脸上立刻堆起笑:“建军回来了?听说你超市生意越做越大了?真是有出息。”她瞥了陈景辰一眼,语气里的酸味儿藏都藏不住,“不像有些人,出去这么多年,还是一身土气。”
“二婶,景辰那是实在。”建军没给她留面子,“人家在工地上管着几百人的安全,比我这开超市的责任大多了。土气咋了?凭本事吃饭,比啥都强。”
二婶的脸僵了僵,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别处去了,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声音不大,却能听出是在骂人。
“别跟她一般见识。”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就是嫉妒,见不得别人比她家强。对了,下午有时间不?咱们去后山转转,小时候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我给你带了瓶好酒,咱哥俩喝点。”
陈景辰摇摇头:“不了,下午还得帮忙搭灵棚,明天就要出殡了,事儿多。”他看了看表,“我得去看看王大伯那边菜够不够,别到时候不够吃。”
“行,那你先忙。”建军理解地笑了笑,“等忙完这阵,咱再好好聚聚。”
陈景辰点点头,转身往灶房走。路过堂屋中央的八仙桌时,看见大爷爷正坐在那里,跟几个老伙计聊天。老人的拐杖靠在桌边,上面挂着个红布包,是三爷爷生前给他编的。大爷爷看见他,招了招手:“景辰,过来。”
陈景辰走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大爷爷拉着他的手,掌心的粗糙摩挲着他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刚才建军跟你说啥呢?”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沙哑。
“没啥,说他开超市的事。”陈景辰笑了笑。
“建军这孩子,心善,就是脾气急。”大爷爷叹了口气,“你二婶那人,你别往心里去。她年轻时候受过苦,总怕别人看不起,才爱说那些尖酸话。”
陈景辰点点头:“我知道,大爷爷。”
“你大爹走的前一天,还跟我说呢。”老人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说景辰在外面干得正经,不用他操心,就是太实诚,容易被人欺负。他还说,等你回来,要给你做红烧肉,放你最爱吃的冰糖。”
陈景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把那股哽咽压下去。“我知道,大爹最疼我。”
“疼你,也信你。”大爷爷拍了拍他的手,“他总说,陈家的孩子,不管走到哪儿,都得把良心揣在怀里。你在工地上管安全,管的就是良心活,别辜负了他的指望。”
“我不会的,大爷爷。”陈景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太阳西斜的时候,公房里的喧闹渐渐平息。帮忙的乡亲们陆续回家了,留下满地的狼藉——空酒瓶倒在地上,啃剩的骨头堆在桌角,孩子们掉落的糖果纸被风吹得满地跑。
陈景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堂屋。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扬起的灰尘在夕阳里跳舞。他扫到八仙桌下时,发现了一枚掉在地上的硬币,五毛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他捡起来,放在手心,突然想起小时候,三爷爷总把这样的硬币塞进他的兜里,说“攒着,以后给你娶媳妇”。
“景辰,歇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堂哥端着一盆水进来,往地上泼了泼,“看你累的,满头汗。”
“没事,哥,马上就好。”陈景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明天出殡,得把这儿打扫干净,大爹看着也舒心。”
堂哥没再劝,拿起抹布擦起了桌子。两人沉默地干着活,只有水声和扫帚声在屋里回荡,倒也不觉得尴尬。
“景辰,”堂哥突然开口,“明天出殡,你跟在我后面,打幡。”
陈景辰愣了一下:“不是该由你打幡吗?你是长子。”
“大爹走之前跟我说了,”堂哥的声音低了些,“让你打幡,说你是他最疼的孙子,让你送他最后一程。”
陈景辰的眼眶热了,点了点头:“好。”
打扫完公房,天已经擦黑了。陈景辰和堂哥锁上门,往家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行的线。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堂哥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酒葫芦,递给他:“喝点?”
陈景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心里暖暖的。“哥,谢谢你。”
“谢啥。”堂哥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你在外面好好干,别惦记家里,我会常去看咱叔咱婶的。”
“嗯。”陈景辰点点头,“你也照顾好自己和嫂子,别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