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御史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崔乾佑的心上。他死死盯着那个金属盒子,眼神复杂无比,有贪婪,有恐惧,更有一种深深的挣扎。他确实受到了压力!来自长安某些大佬的暗示,来自后勤系统的拖延克扣,甚至…来自身后这个灰衣人代表的、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力量的胁迫!
石堡城的兵力,原本确有近五千,但在过去半年里,或被以各种名义调走,或因补给不继、疾病冻饿而大量减员,上面却始终不予补充。他多次上书陈情,皆石沉大海。他也曾怀疑过,但从未敢像今天这样,被直接点破。
“你…你们…”崔乾佑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可知,怀疑的是何人?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是不是以卵击石,总要试过才知道。”李炫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神,“崔将军,你身为边关守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国贼当道,与外敌勾结,欲毁我大唐长城,断送这万里河山。将军难道就甘心做那睁眼瞎,甚至…成为帮凶吗?”
他目光如电,直视崔乾佑:“更何况,将军如今自身处境,恐怕也未必好吧?这石堡城兵不满千,粮草匮乏,军心涣散。一旦吐蕃大军来攻,将军凭何守城?届时城破身死,是落个殉国的美名,还是…被扣上守土不力、甚至通敌的罪名,累及家族?”
李炫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接撕开了崔乾佑最恐惧的伤疤。他脸色煞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灰衣人,忽然用一种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开口了,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守备大人,休要听信他们危言耸听。此等来历不明之人,手持不明之物,妄议朝中重臣,分明是居心叵测,意图搅乱边关,为吐蕃创造可乘之机。当立即拿下,严加审讯,查明其真正意图!”
这灰衣人一开口,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一股阴寒的精神威压弥漫开来,试图压制李炫等人的意志。
冯御史和张仁愿顿时感到呼吸一窒,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李炫却冷哼一声,体内灵力微微流转,那股纯阳气息再次散发,如同无形的屏障,将灰衣人的精神威压抵消于无形。他看都没看那灰衣人,目光依旧锁定崔乾佑,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位‘先生’倒是心急。怎么?怕崔将军知道太多,坏了你们的好事?还是说,这石堡城兵力空虚的局面,本就与阁下,以及阁下背后的势力,脱不开干系?”
李炫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灰衣人!
“你!”灰衣人猛地抬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一股更加强大的、混合着冰冷、死寂与怨念的能量开始在他周身凝聚!
“乌先生!”崔乾佑猛地喝止,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惶。他显然对这灰衣人极为忌惮。
被称为“乌先生”的灰衣人死死盯着李炫,周身涌动的能量缓缓平息,但他眼中的杀意却毫不掩饰。
李炫浑然不惧,反而淡淡一笑:“看来李某猜对了。崔将军,你可知你身边这位‘乌先生’,修炼的是何种功法?又与城外那些吐蕃巫师,有何关联?”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崔乾佑骇然变色,猛地转头看向乌先生,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他虽然知道乌先生神秘莫测,拥有一些诡异手段,也隐约猜到其可能与某些隐秘势力有关,但直接被点出与吐蕃巫师关联,还是让他心神剧震!
乌先生也是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李炫竟然能看穿他的根脚!
“你…你究竟是谁?!”乌先生嘶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惊疑。
李炫缓缓站起身,虽然身高并不特别出众,但此刻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他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崔乾佑和杀机毕露的乌先生,沉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尔等勾结外敌,祸乱边关,侵蚀我大唐国本,此乃十恶不赦之罪!崔将军,如今迷途知返,尚来得及!若再执迷不悟,与这妖人为伍,待到他日东窗事发,便是诛灭九族之祸!”
内室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崔乾佑脸色惨白,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衫。他看看桌上那关乎重大秘密的金属盒子,看看杀气腾腾的乌先生,又看看气度沉凝、深不可测的李炫,以及一脸正气、代表朝廷法统的冯御史和张仁愿。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一边是来自未知恐怖势力的胁迫和可能存在的“从龙之功”的诱惑(如果他相信对方能成事的话),另一边是忠君报国的道义、家族存亡的威胁,以及眼前这位神秘“李真人”展现出的、似乎能克制乌先生的强大力量。
乌先生显然也看出了崔乾佑的动摇,他阴恻恻地开口道:“崔守备,别忘了你身上的‘噬心蛊’!也别忘了主上的手段!若敢背叛,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的家人,也在主上掌控之中!”
噬心蛊!家人!
崔乾佑浑身一颤,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犹豫和希望瞬间被恐惧淹没。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胡床上,面如死灰。
李炫眉头一皱。果然,崔乾佑是被某种阴毒手段控制了。他灵觉仔细探查,果然在崔乾佑心脉附近,感受到了一团极其隐晦、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阴寒能量。这就是所谓的“噬心蛊”?一种结合了邪术和蛊毒的玩意儿?
“噬心蛊?”李炫冷哼一声,“旁门左道,贻笑大方!崔将军,若你肯弃暗投明,李某或可设法为你解除此蛊!”
“狂妄!”乌先生厉喝,“此蛊乃主上亲种,岂是你能解除?!崔乾佑,杀了他们!夺取铁盒!主上必有重赏!”
乌先生知道不能再让李炫说下去了,他话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般暴起!不再是精神层面的攻击,而是直接动手!他干瘦的手掌探出,五指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长,带着一股腥臭的阴风,直抓李炫的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这一抓,蕴含的力量远超寻常武林高手,更带着腐蚀血肉、污秽神魂的邪异能量!
“真人小心!”冯御史和张仁愿惊呼。
李炫眼中寒光一闪,他早有防备!面对这迅疾诡异的一抓,他不退反进,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见的纯阳灵力凝聚,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乌先生手腕的神门穴!
以点破面,攻其必救!
乌先生显然没料到李炫的反应和速度如此之快,更感受到那指尖蕴含的、让他本能感到厌恶和畏惧的纯阳之力,他怪叫一声,不得不变抓为掌,与李炫的手指硬碰了一记!
“噗!”
一声沉闷的异响,并非血肉碰撞的声音,更像是两股不同性质的能量相互湮灭。乌先生如同触电般向后飘退,落在书案旁,那只与李炫对碰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的乌黑之色都淡了几分,脸上充满了惊怒。
李炫也后退了半步,化解掉那股阴寒的反震之力,心中对这乌先生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此獠修为不弱,至少相当于功法小成时的自己,而且能量属性极其阴邪诡异,若非自己《天罡正法》恰好克制,而今自身实力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刚才那一下恐怕就要吃亏。
“好!好一个李真人!”乌先生咬牙切齿,他知道单凭自己,恐怕难以短时间内拿下李炫,更何况旁边还有冯御史和张仁愿。他猛地转头,对还在挣扎的崔乾佑吼道:“崔乾佑!你还不动手?!真想尝尝万蛊噬心之苦吗?!”
崔乾佑被他一吼,浑身一个激灵,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李炫等人,对门外厉声喊道:“来人!将这些细作给我拿下!”
门外的赵旅帅和陈旅帅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此刻听到崔乾佑命令,赵旅帅立刻带着亲兵冲了进来,而陈旅帅则被拦在外面,急得大吼。
眼看一场火并就要在这狭小的内室中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声凄厉、惶恐到极点的呼喊,从外面远远传来,打破了城堡夜的寂静,也瞬间吸引了内室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不知道掉在哪里的哨探,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守备府外,被士兵拦住,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守备大人!不好了!吐蕃…吐蕃大军杀来了!铺天盖地,至少数万之众!已经过了黑风隘,距此不到三十里了!!”
如同晴天霹雳!
内室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散!
崔乾佑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来了…他们还是来了…”
乌先生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色,但随即转化为一种诡异的兴奋和狠厉。
冯御史和张仁愿则是心头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在他们内部尚未达成一致,甚至即将爆发冲突的时刻!
李炫眉头紧锁,灵觉如同潮水般向城外蔓延。虽然受到距离和城堡本身的限制,但他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远方有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杀戮与毁灭气息的洪流,正朝着石堡城汹涌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股格外强大、令他熟悉的阴冷气息——是吐蕃巫师!而且不止一个!
真正的危机,终于降临了。
内室的争斗,在这突如其来的外患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失魂落魄的崔乾佑,以及神色凝重的李炫身上。
石堡城的命运,以及他们每个人的生死,都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迎来最终的裁决。
吐蕃大军压境的噩耗,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内室中即将爆发的火并,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崔乾佑失魂落魄,瘫坐在胡床上,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数万大军…我们只有不到千人…如何能守…”
乌先生眼神闪烁,阴冷的目光在李炫和崔乾佑之间逡巡,不知在盘算什么。
冯御史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厉声道:“崔将军!此刻岂是颓丧之时?!石堡城乃国之要塞,背后便是河湟万千百姓!纵然兵微将寡,也当誓死坚守,以待援军!你若此时弃城或投降,便是大唐千古罪人!”
张仁愿也挣扎着站起,虽然虚弱,语气却斩钉截铁:“崔将军!末将愿与石堡城共存亡!安西军的血不能白流!请将军下令,全城备战!”
李炫没有多言,他的目光越过失魂的崔乾佑,直接看向外面闻讯赶来、面带惶恐的赵旅帅等军官,沉声道:“敌军距此三十里,尚需时间展开。此刻每一息都至关重要!立刻关闭所有城门,加固防御!召集所有能战之兵,分发守城器械!动员民夫,搬运滚木礌石,烧制金汁!快!”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慌乱中的军官们下意识地找到了主心骨。
赵旅帅看向崔乾佑,见他依旧魂不守舍,一咬牙,抱拳道:“末将遵命!”随即转身冲出,大声呼喝着下达命令。
城堡内顿时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原本死寂的气氛被紧张和忙碌取代。脚步声、呼喊声、兵器碰撞声、物资搬运声响成一片。尽管士兵们脸上依旧带着恐惧,但求生的本能和军人的职责,让他们开始行动起来。
乌先生冷哼一声,对崔乾佑低声道:“守备大人,大势已去,何必陪葬?不如…”
他话未说完,李炫冰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乌先生,你若再敢蛊惑军心,休怪李某手下无情!别忘了,城外来的,可不仅仅是吐蕃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