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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岐,你以为攀回将军府,就能重新搭上晋王的大船?

她轻轻抚过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是裴寂送她的。

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下来。

比起谢府那潭浑水,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即将与裴寂共同开拓的未来。

……

书房里,上好的雨过天青釉茶盏被洛锦策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俊朗的面孔因愤怒绷得死紧,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阿姐!你告诉我,她柳月璃到底图什么?是图谢无岐那张脸?图他谢家那点家底?还是图他谢家上下,从谢老将军到粗使婆子,个个都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厌弃!”

洛锦策烦躁地一脚踢开脚边滚过来的碎瓷片,发出哗啦的刺耳摩擦声。

“放着我们洛家清清白白、锦衣玉食的养女身份不要,削尖了脑袋往那火坑里跳!无名无份,甘为外室!她脑子里灌的是漠城的风沙还是谢无岐的迷魂汤?贱不贱!”

洛昭寒端坐在书案后,对弟弟的暴怒恍若未闻,目光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雪浪笺上。

前世柳月璃那场“姨母接走”的戏码演得多真啊。

那妇人穿着漠城风尘仆仆的粗布衣裳,脸上刻着风霜的沟壑,抱着柳月璃嚎啕大哭,感谢洛家多年养育之恩,口口声声说着要带苦命的外甥女回漠城老家过安生日子。

洛家上下,包括她洛昭寒,谁不唏嘘感叹?

谁不为柳月璃能远离后来洛家抄家灭门的滔天大祸而暗自庆幸?

直到她拖着病躯,在那阴暗潮湿的别院外,亲眼看见那个被谢无岐小心搀扶着腹部高高隆起的柳月璃。

那张脸,烧成灰她也认得!

什么漠城姨母?什么平安归乡?

全是谢无岐和柳月璃这对狗男女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只为让她柳月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洛家视线,方便与谢无岐苟合,甚至珠胎暗结!

洛昭寒的指尖无声地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口那股翻腾的戾气。

柳月璃,你究竟为了什么?谢无岐?

他值得你抛弃一切荣华尊严,甚至搭上性命前途去赌?

还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洛昭寒终于开口,她拿起案头一支紫毫,饱蘸了浓墨,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

洛昭寒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赏花宴那一幕。

当母亲无意间提及浏阳郡主辛夷昭阳似乎对某位青年才俊颇有好感时,席间众人不过一笑置之。唯有谢无岐,那张素来装得沉稳的脸,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他腰背挺得笔直,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灼亮得惊人,急切地追问:“当真?郡主,当真亲口提及?”

他谢无岐,心早就野了,飞向了更高的枝头!

什么柳月璃,什么深情厚谊,不过是他向上攀爬时可供踩踏的基石罢了。

“图情?图利?”洛昭寒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笑意冰冷,直直刺入洛锦策眼中。“试试便知。”

洛锦策看着姐姐眼中那抹令人心头发寒的锐光,忍不住问道:“阿姐有法子了?”

“火候差不多了。”洛昭寒不再多言,笔走龙蛇。

“章姨娘亲启:烦请于近日,寻机将‘谢无岐意欲求娶浏阳郡主辛夷昭阳’一事,不经意透露于柳月璃知晓。务必观其神色,细察其反应。切记。”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未干,洛昭寒已扬声唤来心腹大丫鬟春喜:“速去,亲手交到章姨娘手上。告诉她,我洛昭寒,记她这份人情。”

“是!”春喜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信笺,不敢多看一眼,迅速退了出去。

谢府西院,一个略显偏僻的小院落里,灯火早早便点了起来。

章姨娘斜倚在湘妃榻上,指尖捻着一枚银剪子,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灯芯。

烛火跳跃了一下,映亮她保养得宜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脸庞,也映亮了她眼底深处那抹沉淀多年的怨毒。

小丫鬟屏着呼吸,将那封封口严密的信双手奉上。

章姨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伸出两手指,拈过信笺。

拆开,目光在纸面上快速扫过。当看到“柳月璃”三个字时,她修剪灯芯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缓缓放下剪子,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凑近烛火,几乎要贴到火焰上去。

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让她嘴角那抹渐渐拉开的笑意显得格外阴森。

“呵……”一声嗤笑从她喉咙里溢出。“柳月璃……”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碴。

“你算计我瑜儿,企图让她在贵女圈里丢尽脸面,险些毁了清誉时,可曾想过,今日会落到我手里?”

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将信纸戳破。

“洛大小姐这步棋,真是送到了我心坎上!好,好得很!”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火舌舔舐上来,顷刻间便化作一小撮灰烬,飘落在铜盂里。

章姨娘盯着那点暗红火星彻底熄灭,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理了理鬓角,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种算计:“来人,把我前儿新得的那罐上好的明前龙井拿出来。再去柳姑娘那边瞧瞧,若她得空,就说我新得了好茶,请她过来品一品,说说话儿。”

柳月璃被安置在谢府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里,离主院很远,甚至离章姨娘所在的西院也有段距离。

夜色笼罩,院里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黯淡。

屋内陈设简单,远不及她在抚远将军府时用度的十分之一。

柳月璃独自坐在窗边一张半旧的绣墩上,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手中银针翻飞,正专注地缝制着一个男子用的香囊。

素色的锦缎底子上,用金线和银线细细勾勒着一对交颈鸳鸯,针脚细密,看得出用了极大的心思。

烛光跳跃,映着她低垂的侧脸。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章姨娘身边大丫鬟刻意压低的声音:“姨娘您慢着点,这石子路不平……唉,柳姑娘也真是,非要住到这么偏的地儿来,姨娘您身子刚好些,这一路走来可别累着了。”

章姨娘含笑的声音随即响起:“不妨事,柳姑娘刚来,想是喜欢清静。咱们小声些,别扰了她。”

柳月璃捏着银针的手指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到门边:“章姨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

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讶异和恭谨。

章姨娘被丫鬟扶着,袅袅娜娜地走进来,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最后落在柳月璃那张脸上。

“柳姑娘快别多礼。”她亲热地拉住柳月璃微凉的手,触手只觉得那手骨节分明,瘦得有些硌人。

“在屋里闷着做针线呢?瞧瞧这眼睛熬的。”她语带关切,拉着柳月璃一同坐下。

丫鬟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那罐明前龙井和一应茶具摆好,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章姨娘熟练地烫杯、温壶、洗茶、高冲低泡,动作行云流水,茶香随着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清雅悠长。

“这茶啊,是昨儿个府里新得的,说是极难得的明前芽尖儿,统共就那么一小罐。”章姨娘将一杯澄澈碧绿的茶汤轻轻推到柳月璃面前。

“我们夫人疼惜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特意赏了我半罐。我这一尝,果然是好东西,清甜甘冽,想着柳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必定懂茶,就巴巴地给你送来了,也请你品鉴品鉴。”

柳月璃端起那杯茶,垂眸看着杯中嫩绿的芽叶沉沉浮浮,轻轻吹了吹,啜饮了一小口,赞道:“果然好茶,多谢姨娘记挂。”

章姨娘端起自己的茶杯,也浅浅抿了一口,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柳月璃放在旁边矮几上那未完成的鸳鸯香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起来,今儿午后我去前院回事,倒是无意间听了一耳朵新鲜事儿。”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欣赏柳月璃低垂的眼睫下那片阴影。

“是跟着大少爷出门的小厮多寿,正跟门房老赵头在那儿嚼舌根呢。多寿那小子嘴快,说他们今日去……好像是去什么书肆?路上正巧远远瞧见了浏阳郡主的车驾回府,那排场,啧啧,真是贵气逼人。多寿那傻小子,还一个劲儿地夸郡主如何如何天仙下凡,气度非凡……”

章姨娘又抿了一口茶,她看到柳月璃端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章姨娘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婉,道:“无岐当时也在车上呢,隔着车帘,就那么远远看了一眼,你是没瞧见多寿那小子学舌的样子!”

她刻意模仿着一种夸张的语气,带着点鄙夷,“他说大少爷当时那眼神啊,直勾勾的,人都看愣了!车都走出去老远了,还掀着帘子回头望呢!多寿还傻乎乎地问:‘大爷,您莫不是对郡主……’”

章姨娘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后面的话难以启齿,又像是给柳月璃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她叹了口气,带着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唉!这起子眼皮子浅的下人,懂什么?胡沁些什么呢!不过……柳姑娘,你心思通透,你说,无岐这孩子,他会不会真存了那么点心思?毕竟,那可是浏阳郡主啊!正经的皇家血脉,尊贵无比,若能攀上这门亲……”

“咣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刻意营造的平静。

柳月璃手中那只精巧的白瓷茶杯失手跌落,有几片碎瓷甚至弹跳起来,落在她脚边。

章姨娘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按捺不住眼底的兴奋。

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柳月璃脸上。

柳月璃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惊醒了。

她猛地低下头,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然后,她飞快地蹲下身,伸出手就去捡拾那些碎瓷片,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哎呀!柳姑娘当心手!”章姨娘假意惊呼,作势要拦。

“无妨。”柳月璃的声音响起,她低着头,章姨娘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段雪白纤细的颈项。

很快,地上的碎瓷被她拢在掌心。

她站起身,脸上竟然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张脸,在昏黄的烛光下,白得像一张纸,一丝血色也无。

“让姨娘见笑了。”柳月璃的声音依旧轻柔,听不出半分波澜。

她走到屋角,将碎瓷片轻轻放入一个陶罐里,又拿起角落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手。

章姨娘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心中惊疑不定。这反应,太冷静了!

她预想过柳月璃会震惊、会愤怒、会哭泣、会质问……却唯独没料到会是如此。

这平静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他……”柳月璃终于转过身,面对着章姨娘。

“他要求娶郡主?”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章姨娘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准备好的那些火上浇油的话,竟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她强自镇定,维持着表面的关切,叹了口气:“唉,这话,我一个做姨娘的,本不该妄议主子前程。可下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加上无岐那孩子,唉,他那性子,柳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最是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光耀门楣。那浏阳郡主……”她摇摇头,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屋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章姨娘紧紧盯着柳月璃的脸,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只有一片沉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章姨娘几乎要忍受不住这诡异的沉默,想要再次开口时,柳月璃的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它短暂地停留在柳月璃苍白的唇边,随即消失无踪,快得让章姨娘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呵……”一声冷笑从柳月璃喉间溢出。

章姨娘的心猛地揪紧,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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