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九霄仙人阁,转身朝霞晨钟榻。
春归雷唤百草苏,冬眠蛙嗅千鹤鸣。
铜制的座钟在卯时初刻轻叩三下,黄铜钟摆带着陈年的温润,每一声都像浸过晨露的玉磬。余韵似被晨雾泡软的棉线,缠在霜降鬓角的碎发上,又悄悄溜进领口,惊起一丝微凉的战栗。
她支着肘从榻上坐起,乌木床棂雕着缠枝莲纹,积了一冬的寒气正顺着木纹慢慢消融。窗棂外的朝霞像被揉碎的胭脂盒,顺着黛瓦的弧度往下淌,把青灰瓦片染成蜜蜡色——这景致倒比去年沐薇夏从苏杭捎来的桃花胭脂还要鲜活三分。那胭脂盒上刻着的“人面桃花”四字,此刻正像是替这晨光作了注脚。
昨夜枕畔压着的《月令》还敞着页,泛黄的宣纸上,“惊蛰,雷乃发声,蛰虫咸动”的蝇头小楷被晨露浸得发润,墨迹边缘晕开细细的毛边,恍惚间竟像是书页自己在轻轻呼吸。
“咚——”远山的寺钟突然撞响,一声接着一声,把空气震出细密的涟漪,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纹路,一圈圈漫过院角的篱笆。
霜降披衣推窗,月白的夹袄沾了些晨雾的潮气。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窗棂,便见檐下冰棱早已化作半串银珠,每一颗都裹着朝霞的碎光,顺着海棠纹的窗棂往下坠,落在窗台上那盆水仙的鳞茎上。
水仙的新芽像被钟鸣唤醒似的,竟比昨日又挺出半寸。嫩白的芽尖沾着露水,活像刚出生的雏鸟啄着晨光,细弱的茎秆撑着两片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似在回应钟声的召唤。
“凌霜!快来看!”林悦那清脆的嗓音裹着风从院外奔来,橙红色的围巾在朝霞里划出弧线,比院角初绽的桃花还要惹眼。她手里举着个竹编小笼,笼底铺着从后山坡采的湿润青苔。
两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正蜷着身子,暗红的躯体泛着水光,像两截被春水洗软的墨条。“邢洲哥挖地时翻出来的,说这是惊蛰第一拨醒透的虫子!你瞧它们身上还沾着去年的枯叶末呢。”
霜降指尖刚触到竹笼边缘,冰凉的竹丝带着晨露的寒意。天边突然滚过一声闷雷,像谁在云端敲了面蒙着细布的大鼓。
雷声未落,院中的铁树突然“啪”地脆响,去年寒冬被风雪折断的枝桠处,竟冒出点鹅黄的嫩芽,像被巧手嵌上去的碎玉。沾着的水珠被震得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真是‘惊蛰闻雷,谷米成堆’,今年定是好年成。”夏至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的小臂沾着新鲜的泥土。“鈢堂要是在,准要把这嫩芽记进他的《农桑笔记》里。”
这话让廊下的气氛添了点怅然。自腊月廿五夜雨送鈢堂离去,转眼已过月余。虽上月收到他从江南寄来的报平安书信,却也提了江南春汛初至,归期怕是要拖到清明后。
霜降摩挲着窗台上的水仙花盆,那是鈢堂去年深秋亲手栽的,粗陶盆上还留着他刻的“守冬待春”四字。此刻叶片间竟藏了朵待放的花苞,嫩白的花瓣紧紧拢着,像拢着一团未散的月光。
“别愁眉苦脸的,”毓敏端着木托盘从厨房出来。盘里的青瓷碗盛着刚蒸好的醪糟,热气袅袅地在晨光里织成薄纱。“今早天未亮就起了灶,应了‘惊蛰饮醪,百毒不扰’的老话。”
她把碗递到众人手里,陶土的碗壁烫得人指尖发麻,甜香却顺着鼻尖往心里钻。“韦斌和弘俊去镇上买梨了,惊蛰吃梨能驱虫辟邪。”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韦斌的吆喝声。他肩上扛着个竹筐,里面的雪梨还沾着晨露,青黄的果皮在阳光下泛着瓷光。
弘俊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卷粗纸,纸上印着朱红的雷神画像——鸟嘴人身,背生双翼,手里的铜锤仿佛正要砸向鼓面。“这画像可是镇上‘荣顺斋’的手笔,贴堂屋能镇宅!”
韦斌放下竹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驴打滚。“京津那边惊蛰就吃这个,寓意‘害虫死,人翻身’,特意让老板多撒了些粉,咱们也图个吉利。”
晏婷正蹲在院角修剪茶树,青石板旁的茶树栽了五年,枝桠已长得繁茂。她指尖捏着把银剪,剪刃磨得雪亮,映着朝霞的光。去年冬天冻枯的茶枝被剪得整整齐齐,切口处已冒出淡绿的芽点,像缀了串碎玉,沾着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邢洲哥,你帮我把这些枯枝埋到菜地里吧,‘惊蛰不耙地,好比蒸馍走了气’,正好给青菜当肥料,去年埋的枯枝,今年的菠菜长得可旺了。” 她的靛蓝色布裙沾了些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衬得那双手愈发纤细,指甲缝里还嵌着点茶汁的绿。
“对了,墨云疏呢?说好今早一起拓冰纹笺的,昨儿还特意选了上好的桑皮纸。”
“在书房呢,说要等第一声春雷落了才动笔。” 柳梦璃抱着绣绷从屋里出来,素色的绣绷缠着棉线,绷上是刚绣了一半的蔷薇,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得像春蚕丝,最外层的花瓣上还绣了半颗露珠,用的是透明的真丝线,隐约泛着光。
“她说惊蛰的雷声里藏着天地的力道,是阳气上升的征兆,拓出来的纹路才有神气,不然纸是死的,拓不出春的活气。” 苏何宇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把新做的木耙,枣木的耙柄被磨得光滑发亮,耙齿透着温润的木色,还带着淡淡的漆香。
“我和邢洲先去耙地,你们女眷收拾完院子就来帮忙,别让毓敏一个人在厨房忙,灶上的水怕是要开了。”
邢洲早已扛着锄头站在院门口,粗布褂子的后背沾着块泥渍,是刚才挖蚯蚓时蹭的,边缘还带着草叶的痕迹。
“走吧,再晚太阳就要晒热地皮了,惊蛰的土得趁凉耙,才保得住湿气。” 他挥了挥锄头,枣木的木柄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像敲了下小鼓。
“去年鈢堂种的萝卜该起了,埋在土里的萝卜缨子都冒青了,正好腾出地种玉米,‘惊蛰种玉米,到秋不缺米’,这农谚可不能忘,他临走前还特意在账本上画了记号。”
两人刚走出院门,鞋底沾的泥土在石板路上留下浅痕,第二声春雷突然炸响,比刚才更响更脆,像碎冰砸在铜盆上,震得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墨云疏抱着砚台从书房奔出来,描金的砚台雕着云纹,里面的松烟墨研得浓黑,泛着细腻的光泽,墨香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扑面而来。宣纸已经铺在廊下的长桌上,是去年秋天收的桑皮纸,质地细腻,边缘还留着天然的纤维纹路。
“快!趁雷声还没散!阳气还在纸上游走呢!” 她招呼霜降和林悦过来扶纸,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碰得砚台边缘轻轻作响。
“听这雷声的力道,沉而不闷,拓出来的纹路定像龙鳞,带着天地的筋骨。”
林悦刚按住宣纸边角,指尖刚触到微凉的纸面,雨点突然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屋檐上溅起水花,倒比刚才的雷声更急,像谁在天上撒了把碎玉。
墨云疏握着拓包的手却没停,麂皮做的拓包蘸了浓墨,在宣纸上轻轻按压,力道匀得像春雨落土。雷声的余韵仿佛顺着拓包渗进纸里,渐渐晕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 有的像鹤羽舒展,带着细密的纹理;有的像蛙鸣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还有的像春草破土,带着向上的弧度,竟真如诗里写的 “冬眠蛙嗅千鹤鸣” 那般灵动,把听觉与视觉都揉进了纸里。
“这雨来得真及时,‘惊蛰有雨并闪雷,麦积场中如土堆’,今年的收成稳了!” 毓敏站在廊下笑着说,手里还剥着梨,雪白的果肉咬开时脆响,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快尝尝这梨,甜得像浸了蜜,比去年买的还要好,老板说这是刚从梨树上摘的,还带着树的灵气呢。” 她把剥好的梨递给霜降,梨皮卷成螺旋状,像只小小的玉螺,落在青石板上,转眼就被雨水打湿,颜色愈发莹白。
晏婷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手里捧着束刚摘的桃花,粉白的花瓣沾着雨珠,像哭过的美人儿,睫毛上挂着泪珠。花枝上还带着嫩绿的芽叶,沾着的泥土散着清新的气息。
“菜地里的蚯蚓都钻出来了,密密麻麻的,邢洲哥说这是‘地龙出洞,五谷丰登’的兆头,去年蚯蚓多,白菜就长得特别瓷实。” 她把桃花插进窗台上的瓷瓶里,瓷瓶是汝窑的,青釉泛着淡淡的天青色,桃花插进去,瞬间给屋子添了几分春意,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粉香。
“对了,柳梦璃呢?她绣的蔷薇该收针了吧?刚才看花瓣都快绣完了。”
“在厨房帮我蒸驴打滚呢,” 毓敏擦了擦手上的梨汁,取来帕子擦了擦指尖,“苏何宇和弘俊去给茶树施肥了,用的是去年的菜籽饼,碾碎了混着土,比化肥养根。韦斌拿着相机去拍春雨里的桃花,说要洗出来寄给鈢堂,让他看看咱们院的春色,还特意带了那卷新胶卷。”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韦斌在院角喊 “快来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众人循声跑去,只见墙根下的草丛里,一只小青蛙正蹲在叶片上,青绿色的身子沾着雨珠,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仿佛正在 “嗅” 着远处的鸟鸣,前爪还轻轻搭在叶片上,像在捕捉空气里的春讯。
“这不就是诗里写的‘冬眠蛙嗅千鹤鸣’吗?” 林悦蹲下身,声音轻得怕惊着它,裙摆落在湿草地上,沾了些草叶。
“可惜没看见千鹤,要是有鹤飞过就更妙了,去年在湖边见着过一次,白鹤的影子落在水里,像幅水墨画。”
夏至却指着远处的天际笑了,雨雾中隐约有群白鹭掠过,翅膀沾着朝霞的颜色,像撒了把碎金,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白鹭虽不是鹤,却也算是仙禽,体态一样的清雅,这景象可不比千鹤鸣差,说不定这蛙也能‘嗅’出白鹭的灵气呢。”
墨云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书房取了张纸,正是去年霜降拓的冰纹笺,雪白色的宣纸上,冰纹清冽如冬雪,像冻结的溪流,上面还题着凌泷辰的诗,字迹是霜降惯写的小楷,娟秀清丽。她把新拓的雷纹笺和旧笺并放在一起,旧笺的冰纹清冽如冬雪,新笺的雷纹热烈如春华,一冷一暖,一冬一春,倒像是把整个冬春都收进了纸里,连时光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等鈢堂回来,把这两张笺纸给他,让他看看咱们院从冬到春的样子,冰纹是旧岁的守,雷纹是新春的启。” 她的指尖拂过笺纸,雨水打湿的边角微微卷曲,像在点头应和,墨香与纸香混在一起,透着淡淡的雅致。
雨渐渐小了,像谁把洒水的壶提得高了些,水珠变得细密绵长,落在花瓣上,顺着纹路往下滑。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金色的光线穿过水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
邢洲和苏何宇扛着锄头回来了,裤脚沾着泥,膝盖处还蹭了些草汁,脸上却带着笑,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里满是满足。
“菜地里的土已经耙得松软,像揉过的面团,就等天晴撒种,刚才还看见几只蝼蛄钻出来,今年的土气足得很。”
弘俊手里捧着个陶罐,粗陶的罐子带着泥土的颜色,里面装着刚挖的春笋,笋尖裹着泥土,却掩不住新鲜的气息,断口处还渗着乳白的汁液。
“晚上炖笋汤喝,再蒸上驴打滚,算是过个热闹的惊蛰,毓敏姐炖的笋汤最鲜了。”
毓敏接过陶罐,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就传来切菜的脆响,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格外暖心。
霜降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椅子是鈢堂亲手编的,竹条带着淡淡的清香,坐上去还能感受到细密的纹路。她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林悦正帮墨云疏收拾拓笺的工具,柳梦璃从厨房出来取绣绷,韦斌还在对着青蛙拍照,镜头换了好几个角度。
突然觉得这惊蛰的雷声不仅唤醒了草木虫豸,也唤醒了院里沉寂的暖意,像一锅熬了许久的粥,终于在春日里煮得滚烫。去年夜雨送行的寒凉还在记忆里,檐下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的影子,众人沉默的脚步,还有鈢堂转身时挥别的手势,此刻却被春雨和笑语泡得温热,像冰雪融成的溪水,缓缓流进心底。
她望着院中的铁树,那点鹅黄的嫩芽在阳光下愈发鲜亮,像鈢堂信里说的 “春归有期”,又像这节气里藏着的希望 —— 只要熬过寒冬,总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像这铁树,再耐得住寂寞,也会在春天抽出新芽。
韦斌举着相机不停拍照,镜头从墙角的青蛙移到廊下的笺纸,从院里的桃花扫到众人的笑脸,每一个瞬间都不愿错过,快门声在春光里格外清脆,像春雨打在叶片上的声响。
“等把这些照片寄给鈢堂,他准要急着回来,江南再好,哪有咱们院的春色热闹。” 他笑着说,手指还在调整焦距,“到时候咱们再拍张合影,就站在这铁树旁,把这惊蛰的春色也收进去,让他看看新芽长了多少。”
晏婷正帮柳梦璃收绣绷,蔷薇花已经绣好了,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最中间的花蕊用了金线,闪着细碎的光,花瓣上还绣了颗露珠,用透明的丝线叠了三层,逼真得像要滚下来。
“我再绣个海棠香囊,等鈢堂回来给他,用咱们院的海棠花做的香料,晒干了磨成粉,香味能留大半年。” 晏婷说,指尖拈着丝线,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海棠是咱们院的花,让他带着,就像没离开过一样,闻着香味就想起院角的海棠树。”
柳梦璃也笑着点头,说要绣个白鹭图案的手帕,用淡青的丝线绣翅膀,雪白的丝线绣身躯,配着晏婷的海棠,正好应了今天白鹭掠过天际的景。
夏至蹲在铁树旁,用手指轻轻拂去根部的稻草,稻草还是去年冬天盖的,已经有些发黄。泥土里隐约有新根冒出,嫩白的根须像婴儿的手指在探索世界,小心翼翼地扎进湿润的土里。
“鈢堂说等开春看铁树发芽,现在芽是发了,就等他回来看了,他还说铁树新芽能入药,清热去火。” 他转头看向霜降,眼里带着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等清明前后,他回来的时候,这铁树说不定已经长新叶了,到时候咱们就坐在树荫下喝茶。”
霜降望着天边的白鹭,它们正越飞越远,翅膀沾着阳光,像一群会飞的星星,渐渐消失在天际。
她想起凌泷辰的诗,“梦回九霄仙人阁,转身朝霞晨钟榻”,此刻倒像是从送别的旧梦里醒来,转身就撞进了这惊蛰的春光里,梦里的仙阁缥缈,不如眼前的烟火真切。
春归雷唤,百草复苏,连泥土里都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蚯蚓在土里蠕动,春笋在地下生长,嫩芽在枝桠间萌发,还有什么理由不盼着重逢呢?就像这节气,再冷的冬天,也挡不住春天的脚步。
厨房里飘来醪糟的甜香,混着春笋的清鲜,还有驴打滚的豆沙甜,勾得人食欲大动,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毓敏探出头喊众人吃饭,头上还别着根银钗,是去年生日时众人凑钱买的。
碗里的醪糟浮着红枣,驴打滚裹着黄豆粉,还有刚切好的雪梨,每一样都透着节气的暖意,摆放在木桌上,像一幅鲜活的春日食景。
众人围坐在廊下,竹椅摆成一圈,雨已经停了,太阳透过海棠枝桠洒下光斑,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柔得像鈢堂临走时的叮嘱,“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惊蛰的梨”。
“说起来,鈢堂信里说江南的桃花也开了,比咱们院的早了三天,那边的春雨比这边密,桃花落得也快。”
沐薇夏突然想起什么,从屋里拿出个锦盒,紫檀木的盒子雕着缠枝海棠,锁扣是银制的海棠花形。
里面是去年深秋冻的海棠果,裹着一层薄霜,还带着淡淡的霜气,颜色是深红褐色的,像一颗颗小小的玛瑙。
“等他回来,咱们用新摘的桃花酿果酒,就用去年的酒曲,再放些冰糖,肯定比去年的更好喝,去年酿的青梅酒还剩半坛呢。”
“还要在酒坛上贴墨云疏拓的雷纹笺,剪个海棠花的形状,贴在坛口。”
林悦接话道,咬了口驴打滚,黄豆粉沾在嘴角,像沾了层碎金,甜香在嘴里化开,带着豆沙的绵软。
“再让韦斌拍张酿酒的照片,记下来今年的惊蛰,从拓笺到酿酒,一样都不能少,等明年翻相册,就能想起今天的热闹。”
韦斌举着相机拍了张众人的笑脸,快门声响起的瞬间,远处又传来一声轻雷,像是天地在应和这满院的春意,沉闷却有力,震得院角的桃花落了几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青石板上。
墨云疏望着那张刚拍的照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像院里的桃花一样鲜活,眼里闪着光,心里突然明白,这惊蛰的觉醒,不仅是草木虫豸的苏醒,更是人心底的期盼在发芽 —— 就像那声春雷,虽隔着千里,却总能唤醒最深处的牵挂,让等待都变得有了温度。
夕阳西下时,霞光把竹篱院染成金红色,连空气都变成了暖融融的颜色。
铁树的嫩芽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缀了颗小小的星辰。
霜降把两张笺纸仔细收好,放进鈢堂留下的木匣里,木匣里还有他的几支毛笔和半块墨锭,一张冰纹,一张雷纹,像把冬与春都藏进了时光里,连带着今日的笑声与雷声,都一并收了进去。
她知道,这场惊蛰的春雨,不仅浇醒了大地,也浇暖了等待的时光,每一滴雨珠里,都藏着重逢的希望。
等到来年惊蛰,或许铁树已经枝繁叶茂,而鈢堂,也该回来了,那时再把这两张笺纸展开,就能看见整个冬春的流转。
夜风渐起,带着花草的清香,有桃花的甜,有青草的鲜,还有泥土的腥,顺着窗棂溜进屋里。
廊下的风铃轻轻作响,铜制的铃舌撞出清脆的声响,像谁在哼着春天的歌谣,温柔而绵长。
众人坐在院里,竹椅围成一圈,桌上还放着没喝完的醪糟,聊着今年的春耕,说要种些玉米和青菜,还要在院角种些向日葵,盼着友人的归期,说着江南的春汛不知退了没有,书信路上要走几日。
月光爬上瓦檐,银灰色的光洒在地上,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远方,与思念的人相遇。
惊蛰已至,春启万物,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在说:最暖的重逢,总在最深的期盼之后,就像这春天,总会准时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