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沈霜宁,拜见皇后娘娘!”
众人所处的地方靠近宫道拐角。
沈霜宁刚屈膝跪下,左侧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丽妃的仪仗从拐角后转出,与皇后的人撞了个正着,也停下不动了。
一位是执掌后宫的中宫皇后,一位是近来圣眷正浓的宠妃,两拨人狭路相逢,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也因丽妃的出现,皇后的注意力便从沈霜宁身上移开了,也不知有意无意,并未喊她起来。
而丽妃一时也没留意到旁边跪着个纤细的人影,且就算注意到了,也认不出是沈霜宁。
沈霜宁只能强忍着酸疼,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只盼着两个大人物交锋完赶紧走。
丽妃见了皇后,竟不打算下来行礼,仍稳稳地端坐在轿辇上,只略带歉意地一笑:“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嫔妾这腿犯了风寒,陛下特许嫔妾免了宫中一应礼节,还望姐姐勿怪。”
嘴上说着歉意的话,可姿态分明是嚣张跋扈的。
沈霜宁心想,倒也符合丽妃的作风。
不过丽妃连皇后都敢不放在眼里,是觉得淑贵妃死后,她就是下一个贵妃了么?
直到现在,沈霜宁也不曾抬眼去瞧王皇后的长相。
因为她早就认得那张脸,在跪拜时,脑中已然浮现出皇后娘娘的模样。
王皇后长相出众,令人印象深刻,气质高贵冷艳,如盛放在雪中的寒梅,孤芳自赏,不与百花争艳。
偏爱深紫色的华丽长袍,常梳着复杂而华丽的发髻,一丝不乱,却不累赘,倒显得端庄大气。
反观丽妃,在皇后面前就显得像个妖艳贱货,任凭丽妃如何挑衅嘲讽,都激不起皇后丝毫情绪。
丽妃的挑衅就像一拳砸到了棉花上,本想惹怒皇后,没成想自己反倒憋了一肚子火,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康守义目光阴翳地盯着丽妃离去,愤然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也敢在娘娘您面前耀武扬威,娘娘何必忍着她?”
王皇后端着高高在上的淡然,缓缓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康守义闻言便压下怒容,道:“娘娘说的是。那丽妃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您去,且没有子嗣傍身,终究个纸老虎,用不着娘娘费心,她自己早晚得把路走绝了。”
沈霜宁:“.......”
拜托,你们说这些话时能避着点人吗?她一点也不想听。
皇后这才想起跪在地上的沈霜宁似的,喊她平身。
“谢皇后娘娘。”沈霜宁撑着地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显然跪得久了有些吃力。
皇后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在宫里为公主伴读已有数日,还住得惯吗?”
沈霜宁敛眸答道:“住得惯,多谢娘娘挂心。”
皇后道:“景瑜公主同本宫并不亲厚,听说她挺喜欢你的,这些时日你须得尽心陪着她,多些劝慰才是。”
沈霜宁应了声是。
之后皇后也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康守义回头看了眼那道纤细的身影,满脸的不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的冷淡。
“娘娘,您说那丫头能听得懂您的提点吗?”
“听不听得懂,就看她的造化了。”皇后淡淡道。
康守义挑了挑眉,无所畏地心想道:听不懂就等死吧。
沈霜宁一路回去,却在垂眸思索皇后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尤其是康守义还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丽妃的不是。
跟一群狐狸打交道多了,沈霜宁难免会多思虑几番。
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在拐角撞到了人。
对方显然也没想料拐角处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头正憋着一团火气。
随意一扫女子的打扮,还当是个不长眼的宫女,于是心底也没了顾虑,二话不说就抬脚就踹了过去!
嘴上还骂道:“不长眼的贱人!”
身后还跟着两名男子,正是萧景渊和谢临。
两人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地上的女子用手捂着小腹,抬起那张苍白且熟悉的脸。
谢临脸色骤变:“宁宁!”
萧景渊也是瞳孔一缩。
谢临先一步过去扶起了沈霜宁,一脸紧张担忧:“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疼不疼?”
沈霜宁半个身子靠在谢临身上,忍痛摇了摇头,却疼得说不出话。
萧景渊下意识想上前,却猛地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了,面色沉冷地看向宸王。
宸王一看眼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踢错了人,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真不认得沈霜宁。
下一刻,“唰”的一声,谢临竟是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刀尖直指宸王!
“你敢伤她,我跟你没完!”
宸王乃宣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十有八,要比宣文帝年轻许多,身材也更挺拔宽阔,高高瘦瘦,皮肤呈蜜色,从里到外一点也不像宣文帝。
他所处的封地乃大梁西北,那地方常年风沙弥漫、战事不断,他在那般环境里磋磨许久,眉眼间都刻着刀剑之气。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谢临这小子竟敢用刀对着自己,惊了一惊,后退了两步。
按辈分,谢临是要唤宸王一声舅舅的,有天大的理由,他也不该拿刀指着对方。
萧景渊看到谢临竟敢抽刀对着宸王时,眼皮就是一跳,他连忙上前,手指将谢临的刀往下按,斥道:“谢明远,你做什么?赶紧把刀放下!”
谢临一动不动,瞪视着宸王,唇线平直,怒火中烧,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去跟对方拼命!
活像是炸了毛的小狼。
萧景渊无奈看了沈霜宁一眼。
沈霜宁虽不认识宸王,却也能萧景渊的表现看出,对方怕不是个好惹的主,连萧景渊都要忌惮一二。
谢临才谋得金吾卫一职,还未坐稳位置,绝不能因她出了变数。
沈霜宁反应很快,扯了扯谢临的衣角,轻声道:“谢临,我没事,你快把刀放下。”
谢临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刀收了起来。
沈霜宁也连忙自己站稳了,不再靠着他,垂眸立在一侧,还在忍痛。
宸王哪里还看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不一般。萧景渊都劝不动他,唯独这女子一开口,谢临就立马老实了。
宸王挑了挑眉,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身形纤瘦的女子身上,一时也有点懊悔,却未开口说话。
还是要面子的。
谢临却直视着宸王,道:“舅舅方才伤的,不是旁人,是我放在心尖上疼着、将来必定要娶进门的姑娘。所以才一时失了分寸,动了刀,冒犯了舅舅,还请舅舅莫要怪罪。只是……”
他又瞥了一眼正强忍着不适的沈霜宁,才转向宸王,语气认真起来:“还请舅舅先向宁宁道个歉。”
宸王挑了挑眉,他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他跟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丫头赔罪?
这小外甥吃错药了?
宸王嗤了一声。
气氛顿时有些僵。
在谢临称呼对方为“舅舅”时,沈霜宁便已猜到对方的身份。
谢临的舅舅如今只有两位,一个是宣文帝,另一个就是宸王。
眼前之人,显然就是宸王了。
然而沈霜宁第一时间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对方前世娶了宋惜枝......
她不由得瞟了萧景渊一眼。
宸王的出现令沈霜宁内心惊讶不已,以至于没留意谢临中间都说了什么,最后只听到谢临居然要求宸王向自己道歉。
沈霜宁连忙说道:“小侯爷,我没事的。方才也是我没注意看路,才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宸王诧异了一瞬。
他还以为这丫头会仗着谢临的宠爱,来个恃宠而骄呢,原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沈霜宁既然给了他台阶,宸王自然要顺着下来了,否则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介女流计较,有失风度。
“姑娘言重了,本王也未看清是谁,方才没有踹疼你吧?”
沈霜宁眼角微微一抽,那一脚可委实不轻,她干脆说道:“是挺疼的。”
这个回答又在宸王的意料之外。
一旁的萧景渊开口道:“王爷,这位是荣国公之女,沈霜宁。”
荣国公的女儿?
宸王愣了愣。
说起来沈琅还教过少年时期的宸王骑射呢!
紧接着宸王那张英武的面庞就有点尴尬了,讪讪道:“......原来是国公爷的千金,今日确是本王的不是,不过眼下时机不对,这样吧,改日本王在紫辰阁备下宴席,再向姑娘赔个不是。”
场面话而已,沈霜宁并未当真。
谢临的脸色好了些,不过还是有点不爽,可他们知道,宸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也拿他没办法。
宸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宸王一走,沈霜宁才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去看谢临,而谢临也在望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也因宸王的出现,沈霜宁再见到谢临时都没那么欢快了,更别说一旁还立着一个难以忽视的家伙......
萧景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觉得堵心得很,想拂袖一走了之,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于是定定站在这里,像个木桩似的,眼神盯着沈霜宁和谢临。
谢临倒没有太大反应,却给沈霜宁盯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搞得好像......她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了似的?!
沈霜宁很想瞪回去。
可是看谢临的反应,谢临怕是还不知道萧景渊的狼子野心。
而她也不知该如此处理此事,所以在事态尚未爆发之前,沈霜宁还是想维持表面的平和。
沈霜宁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一个眼神也没给萧景渊,权当他不存在。
谢临则很高兴,因为宁宁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宁宁果然很喜欢他。
此处人来人往,不是叙旧的地方,谢临关切道:“我送你回去。”
沈霜宁摇摇头,温言拒绝:“你是外臣,出入宫廷多有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放心吧。”
谢临还有些担忧,却也没坚持。他忽然有点烦,皇宫里规矩真多。
要是在外面,他何必顾忌这么多狗屁规矩,直接就将宁宁抱回去了,大街上谁敢说一句不是?
好在阿蘅发现沈霜宁久久没回到长乐宫,便出来找她了。
沈霜宁辞别之前,还有点放心不下,便转过身对谢临说道:“宸王终究是你长辈,他方才虽没说什么,可难保回头琢磨起来,心里头会越发不痛快。你过后还是去跟他好好赔个礼才是。”
“都听你的。”谢临望着她,语气里满是依从。
那模样,仿佛哪怕沈霜宁在他面前挖个坑,他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跳下去。
沈霜宁不由失笑,便跟他告辞了。
没走多远,阿蘅便打趣道:“瞧小侯爷对小姐您言听计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呢!”
沈霜宁红了脸,嗔道:“阿蘅!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打你的嘴了。”
习武之人耳力都很好,萧景渊和谢临自然都听见了阿蘅那句戏言。
谢临自然是春风得意,琢磨着何时去提亲比较好。
萧景渊则沉默了一路。
这天晚上,萧景渊来到永宁侯府。
谢临换了身常服,又将那把同舟剑拿出来擦拭,眉眼里皆是甜蜜。
萧景渊忽然张口道:“这把剑,你可否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