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离得稍近的几人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又退了几步。
周围的人群也如同被无形的浪潮推开,愤怒的目光犹在,但更多了几分惊惧和忌惮。
那是国公府的小公子!今日公主在,能主持公道,可公主走了呢?被这样一个小恶魔记恨上,没人敢赌。
司徒飞芸被冬安松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脸色惨白如鬼,不愿信!她不能信!她那个会甜甜叫她“二姐”的弟弟,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她猛地扑到司徒长荣身边,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她死死盯着司徒长荣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长荣!你看着二姐!你说!是不是有人逼你的?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是不是那些刁民先招惹你的?你说啊!你说出来!二姐信你!爹也信你!”
她用力摇晃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被逼迫的委屈。
没有。只有怨毒,只有恨意,还有对上她目光时一闪而过的嫌恶。
那嫌恶像一根针,瞬间刺穿了司徒飞芸最后自欺欺人的幻想。
“啪!啪!”两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狠狠扇在司徒长荣的脸上。
司徒飞芸用尽了全身力气,司徒长荣被打得脑袋猛地偏向一边,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指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丝。
他被打懵了,怨毒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你这个孽障!”司徒飞芸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司徒长荣的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嘶哑,“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爹和大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骂完,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地上那个让她感到心寒的弟弟。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面向卫云姝,深深福下身去,姿态放得极低:“殿下……是长荣错了。他年幼无知,闯下弥天大祸。多谢殿下及时阻止,才未让他犯下更大的错事,也免了我齐国公府一场滔天大祸。”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如今真相已明,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国公府绝无二话,定当遵从殿下裁决。”
她将姿态放低,只求能将弟弟保下,带回府中再作计较。无论如何,他是司徒家的血脉,不能真折在这里。
卫云姝看着司徒飞芸这番做派,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嘲讽。
“处置?司徒二小姐,你既知他犯下的是弥天大祸,就该明白,这祸,不是一句年幼无知就能揭过的。”
她的目光扫过独轮车,那血肉模糊的景象就是最残酷的控诉:“他指使恶奴,以烈马拖行活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其目的,非为教训,实为虐杀泄愤!其心可诛!”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卫云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所有人的心上,“他欲以拖行之刑杀人,那本宫今日,便依他所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烈马拖行,皮开肉绽,筋骨寸断,是何种滋味!让他也去死上一死!”
“不——!”司徒飞芸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失声尖叫,“殿下!不可!万万不可!那嘎子…嘎子他…他还未死啊!姜大夫说尽力救治,他还有气,他没有死阿!”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尖利地反驳。
卫云姝眼神冰冷,看着她惊惶失措的脸:“未死?那又如何?”
她微微侧身,指向独轮车的方向:“司徒飞芸,你去问问那独轮车上的人。问问他,是愿意像现在这样,浑身烂肉,嵌满碎石,生不如死地苟延残喘?还是愿意当日被拖行时,直接痛痛快快地死去,一了百了?”
“你问问他,他选哪样?”
司徒飞芸猛地噎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独轮车上那副景象,想象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她遍体生凉,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她终于彻底明白,临川公主卫云姝,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是真的要让长荣偿命!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云姝,够了。”
人群如同被分开的潮水,自动让开一条通路。
身着杏黄四爪蟒袍,气质温润如玉的四皇子卫元昊,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忧虑和一丝不赞同,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在独轮车上微微停顿,流露出悲悯,最后落在卫云姝身上。
“一点小事,何至于闹得如此剑拔弩张,满城风雨?”卫元昊的语气带着兄长的责备,他走到卫云姝和司徒飞芸之间,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过是个孩子,被人蛊惑挑唆,一时糊涂闹出的动静罢了。国公爷,”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司徒宏,“管教不严,确有过失。依本王看,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治伤者。所有治伤所需的银钱药材,自然由国公府一力承担,务必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务必救活治好!”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仿佛在主持一场调解:“待嘎子伤势好转,能开口说话了,再让长荣亲自登门,诚心诚意赔礼道歉。小孩子不懂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司徒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连连躬身:“是是是!四殿下明鉴!老臣失察!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救治伤者!长荣他定是被恶奴蒙蔽!老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卫元昊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司徒宏的识趣。
他目光一转,落在自己身后一个被侍卫押着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
“把人带上来。”卫元昊淡淡道。
侍卫将那少年推搡到人前。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脸色惨白,抖如筛糠,正是司徒长荣的贴身小厮四九。
“四九,”卫元昊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当着公主、国公爷和众位乡亲的面,把你刚才对本王招认的,再说一遍。是谁让你怂恿小公子做下这等糊涂事的?你又是如何欺骗小公子的?”
四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是…是奴才!全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该死!奴才昨儿被管家训斥克扣了月钱,心里不忿,又看那嘎子痴傻好欺…就起了坏心!奴才骗小公子,说那傻子昨日在府门口闹事,害得国公爷被罚俸,是存心要坏国公府名声!
奴才说用马拖着他跑两圈,吓唬吓唬他,给国公爷出出气,他就不敢了。奴才该死!奴才没想到马惊了,跑得那么快,奴才罪该万死!小公子年幼,什么都不懂,都是奴才的错!求殿下饶命!求公主饶命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拼命磕头,额头很快见了血,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将司徒长荣摘得干干净净。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小厮,再看看地上那个眼神怨毒的司徒长荣,眼神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太过刻意了!
可说话的人,是四皇子。
卫元昊叹了口气,仿佛感到痛心疾首:“云姝,你听到了?一个刁奴,为泄私愤,蒙蔽幼主,闯下如此祸端。长荣虽有失察之过,但终究年幼无知,情有可原。他兄长,司徒世子司徒长恭,此刻正率领我西魏儿郎,在漠北苦寒之地浴血奋战,抵御南唐铁骑,守护我西魏边疆安宁!实乃社稷功臣!”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了下来,语重心长,更似警告:“云姝,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因一时意气,寒了前方浴血将士的心呐!若让司徒将军知晓幼弟在京中……唉,于军心,于国事,皆非幸事。”
司徒宏立刻老泪纵横,朝着漠北的方向拱了拱手:“长恭,老臣愧对长恭啊!”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
司徒飞芸也反应极快,立刻拉着地上的司徒长荣再次向卫云姝叩头,声音哽咽:“殿下!长荣知错了!他真的是被奸人蒙蔽!求殿下看在家兄为国戍边的份上,饶他年幼无知这一次吧!国公府定当倾尽全力救治嘎子,补偿一切!求殿下开恩!”
卫元昊温和地看着卫云姝,仿佛在等待她顾全大局的抉择。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无声地弥漫。
就在这时,人群后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驸马顾暄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一身素色锦袍沾了些尘土,额角也沁出细汗,显然是匆忙赶来。
手里,竟还稳稳托着一个油纸包,丝丝缕缕的甜暖香气从中逸散出来,与堂内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
“功臣免罪?”顾暄的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峭,目光如利箭般直射卫元昊,“照皇兄这道理,是不是戍边将领的家人,便可仗着父兄功劳,目无法纪,杀人放火也无所顾忌?”
他顿了一顿,唇角勾起一丝讥诮,“若真如此,国法何在?莫非一人立功,全家即可横行无忌?此等言论,岂非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掷地有声的质问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
卫元昊那张脸瞬间阴沉下去,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
顾暄说完,目光转向临川公主卫云姝,周身的冷锐刹那间冰雪消融。
他几步上前,将手中那包犹带温热的酥油糕递了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刚出锅的,排了好一会儿队。”
卫云姝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应了他去买点心,却因营救嘎子完全抛在了脑后。她接过那包暖意融融的点心,指尖触到他的指节,心底掠过一丝歉意:“对不住,方才事急……”
“无妨。”顾暄截断她的话,“救人要紧。”
他看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只觉她此刻的神情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熨帖人心。
卫云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多余的话,只点了点头,肯定道:“你很好。”
三个字,轻飘飘落入顾暄耳中。
他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薄红,一路烧到了耳尖,连带着指尖都似乎有些发麻。
那包酥油糕的温热仿佛透过油纸,直直烫进了心底。
这旁若无人的一幕,如同火上浇油。
卫元昊的脸色由阴转青,最终化为一片铁灰。
他重重哼了一声,那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铁,刺耳至极。
“顾驸马!好一副伶牙俐齿!只是不知这指点江山的本事,于国于民,究竟有几分实在用处?纸上谈兵,终是空谈!”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鄙夷。
顾暄尚未回应,卫元昊已猛地调转矛头,重新聚焦于司徒长荣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此事是非曲直,自有国法公断!司徒长荣年幼无知,受人蛊惑方铸此错。依《西魏律》,此等伤人未致死之过,至多不过杖刑!况且——”
他目光如电,扫向卫云姝,“公主方才那一鞭,力道刚猛,已令他皮开肉绽,痛彻骨髓!这惩戒,难道还不够抵偿他一时糊涂之过?依本官看,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纠缠不休,徒耗精力!”
他一番话,说得此间气氛一时凝滞,齐国公紧绷的面皮稍稍松弛,司徒飞芸也暗暗捏紧了帕子,屏息等待卫云姝的反应。
卫云姝沉默着。
卫元昊所言,在律法字句层面,确有其立足之地。
杖刑,对一个勋贵子弟而言,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痛楚。
而她那一鞭,也确实算得上私刑。但这道理,却无法抵消嘎子那孩子受的罪,更无法抹去司徒长荣眼中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与跋扈。
就此揭过?
绝无可能!
她缓缓抬起眼帘,眸中再无一丝波澜。
“皇兄所言,于法理上,似乎确有一番道理。然则,国法之外,尚有公道人心,尚有伤者亟待活命的汤药钱!”
说到这里,她目光转向齐国公:“司徒长荣伤人,事证确凿。念其年少,又有皇兄说项,本宫可以接受调解,不予报官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