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
王府的丫鬟婆子被驱赶着聚在中庭,剑光闪过,猩红的血溅上雕花窗棂。
侧福晋们蜷缩在佛堂,念珠散落一地,纳喇氏抱着幼子的尸体泣血而亡。
六个儿子被按在祖宗牌位前斩首,八个女儿尚未及笄,便在哭喊中被割破喉咙。
大火是从堆放绸缎的库房燃起的。
火苗贪婪地吞噬着金器字画,将王府的朱漆梁柱烧得噼啪作响。
浓烟遮蔽了盛京的夜空,直到次日巳时,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残垣断壁间。
满地焦土上,唯有烧焦的骸骨和未燃尽的绣鞋,无声诉说着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盛京的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多尔衮阴沉着脸,踱步在清宁宫的回廊间,崇政殿上与济尔哈朗的那场激烈对峙,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撞击着他的心房。
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如惊弓之鸟,豪格、济尔哈朗和代善那隐隐约约的联盟,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
“传我令,召集五百亲军,随本王入肃王府搜查!”
多尔衮的声音冰冷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亲军们迅速集结,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着肃王府汹涌而去。
肃王府内,豪格正与幕僚们商议着应对之策,突然听到府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什么人?竟敢擅闯肃王府!”
豪格怒喝道。
多尔衮冷笑一声,大步走进府中:
“豪格,你私藏逆党,意图谋反,本王奉皇上旨意,特来搜查!”
说罢,一挥手,亲军们便如饿狼般扑了上去。
豪格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多尔衮,你休要血口喷人!
今日你若敢动我,定叫你后悔莫及!”
他一声令下,府中的亲军也纷纷抽出兵器,与多尔衮的亲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耳欲聋。鲜血飞溅,染红了肃王府的青石板。
多尔衮的亲军虽然人数众多,但豪格的亲军也拼死抵抗,双方一时难分胜负。
“给我杀!一个不留!”
多尔衮红着眼睛,疯狂地咆哮着。
亲军们得到命令,更加凶狠地扑向豪格一方。
经过一番惨烈的激战,多尔衮的亲军终于占据了上风。
豪格被偷袭的箭羽锁住喉部,倒在血泊中,他的家眷们也未能幸免,一个个被残忍地杀害。
“烧!把这里夷为平地!”
多尔衮看着满地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亲军们点燃了火把,不一会儿,肃王府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熊熊烈火照亮了夜空,也映照着多尔衮那狰狞的面容。
次日清晨,盛京的百姓们看着已成废墟的肃王府,纷纷摇头叹息。
而多尔衮则已经不在皇城中,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佩刀,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在宣告着他的胜利。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场血腥的屠杀,也为他自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等待着他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当后金如朝阳初升般建立时,太祖努尔哈赤目光如炬,掷地有声立下铁律:
\"罪不及家人!\"
那雄浑的话语在议事厅中回荡,字字千钧——犯错者独自领受责罚,哪怕是杀头的极刑,也仅取一人性命。
亲眷的世袭爵位、荣华福利丝毫不损,祖制的温情与法度的威严在此完美交融。
然而今日,风云突变!
多尔衮竟将个人恩怨化作凛冽寒霜,肆意泼洒在他人满门之上。
豪格身为皇长子,为争夺继承权而奔走周旋,本是情理之中的较量。
就算他真犯下弥天大错,也该遵循祖宗定下的铁律:
十王亭内诸王共议,八旗旗主权衡利弊,再于崇政殿之上,历经层层审慎裁决,方能定罪。
可多尔衮却全然不顾这些,仅凭\"莫须有\"的罪名,便擅自调动大军,如同饿狼扑食般诛杀和硕肃亲王豪格。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丧心病狂地将豪格满门屠戮殆尽!
这一暴行,恰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大清祖制与律法的基石之上。
若这样的恶行成为惯例,那爱新觉罗家族赖以统御各部的威严,将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再难树立起令人敬畏的统治根基!
济尔哈朗猛地揪住额前的辫绳,太阳穴突突跳动如擂响战鼓,青筋顺着脖颈暴起。
他踉跄着撞开议事厅朱漆大门,嘶哑的吼声震落梁上积尘:
\"多尔衮!尔敢——!\"
声浪裹挟着怒意,仿佛要将鎏金蟠龙柱都震得发颤。
十王亭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座亲王的面孔忽明忽暗。
代善拍案而起,指节捏得发白,案上茶盏都跟着晃出涟漪;
多铎来回踱步,蟒纹箭袖扫过屏风,发出刺啦声响。
他们苦心经营的暗线联盟还未织就,多尔衮的屠刀却已率先落下,斩断了所有的谋划。
济尔哈朗死死攥住大政亭的鎏金立柱,指节泛出青白。
他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怒与绝望,目光如炬扫过代善颤抖的胡须、多铎紧握的拳头,还有罗洛浑苍白如纸的面容,突然仰天惨笑:
\"你们远征途中究竟撞了什么邪?老十四竟疯魔至此!\"
他踉跄着逼近众人,腰间玉佩与铜环撞出破碎声响,
\"照这般自相残杀,爱新觉罗氏的江山,莫非要断送在你们这群豺狼手中?\"
多铎喉结剧烈滚动,与罗洛浑同时将目光投向代善,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老亲王白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一声叹息里裹着化不开的悲怆:
\"科尔沁中旗全旗尽殁,连尸首都没有带回!\"
济尔哈朗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血玉指环的手暴起青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枚温润的古玉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似是在呼应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多铎额前冷汗如蜿蜒的小蛇,顺着刀刻般的眉骨滑进眼窝。
恍惚间,那场噩梦般的伏击又在眼前重现——明军的火弹如流星坠落,轰然炸开时腾起的热浪仿佛还灼烧着面颊;
亲卫们扑来的身影与飞溅的血肉交织成猩红的帘幕,温热的血雨劈头盖脸浇下。
山崖间突如其来的铳弹撕裂空气,身旁的战马嘶鸣着抽搐倒地,铁蹄在血泊里徒劳地蹬踏,马鞍上的大橐瞬间被染成可怖的绛紫色。
\"那是血肉炼狱...\"
他喉咙发紧,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仿佛还在感受战场上黏腻的血渍,
\"飞溅的全是我们的血肉,嘶鸣的全是我们的战马,淌血的全是我们的心!\"
他突然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
\"可敌人呢?
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
明国到底谁在暗处运筹帷幄?
这如毒蛇般致命的埋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我们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啊!\"
声浪撞击着亭内梁柱,最后化作绝望的呜咽消散在凝重的空气里。
罗洛浑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恍若被抽去了所有生气。
他的喉结不住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旧疤——那是第一次绝境留下的印记。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鞑靼人被山石裹挟着坠入深渊,泥土碎石瞬间吞没他们挣扎的身影;
战马前蹄悬在断崖边,垂死之际滑落的泪珠,竟比飞溅的血珠更刺目。
最令他战栗的,是乌珠穆沁旗那三千骑兵的\"解脱\"。
他们齐声高呼着长生天,眼神狂热而满足,驱赶着战马义无反顾地跃入深涧,崖底传来的闷响,至今仍在他耳畔回荡。
\"够了...真的够了...\"
他突然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眼前仿佛又炸开明军火炮的火光,连绵不绝的轰鸣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气在舌尖蔓延,
\"我不想再听那炮声,不想再看兄弟死在眼前...\"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掐断那些如附骨之疽的噩梦,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再不愿踏进那样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