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只觉天旋地转,耳畔嗡鸣如雷,代善的话语仿佛化作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
五十万?
这骇人的数字如同重锤击碎了他最后的镇定,眼前浮现出松锦之战那惨烈却辉煌的画卷——
三年鏖战。
三十万满、蒙、汉、朝联军浴血厮杀,虽折损八万精锐,却换来了歼灭明军二十四万的空前大捷。
山海关外尸横遍野,明军八大总兵折损大半,洪承畴被俘、祖大寿献城,那是何等荡气回肠的胜利!
可如今呢?
新败的数字比松锦之战的总伤亡还多出近倍!
他踉跄着扶住立柱,指甲深深抠进斑驳的木纹。
记忆里松锦战场的硝烟与此刻想象中的修罗场重叠:
曾经明军在炮火中哀嚎的惨状,如今竟反噬到自己人身上。
\"这不可能...\"
他声音发颤,喉咙像被滚烫的铁砂填满,
\"当年我们用三年才换来的胜果,如今竟...竟一月之间...\"
眼前浮现出乌珠穆沁骑兵跃入深涧的画面,又与松锦城头飘扬的八旗军旗剧烈碰撞,刺得他眼眶生疼。
济尔哈朗闭上眼,那两年前松锦之战的惨烈场景如同一幅血腥而又震撼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
彼时,明军的尸体分堆在五处,每一处都堆积如山,虽每处不过四五万人,但那尸横遍野的场景,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
思绪猛地被拉回当下,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
多尔衮此次征战的区域,从榆木川到兴和再到张家口,细细想来,不过就和当年松山到塔山、杏山的范围相仿罢了。
而真正能作为战场的地方,不过大小境门那弹丸之地,满打满算,也就跟塔山至笔架山那一小片区域差不多大。
“五十万?”
他忍不住在心底嘶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么小的地方,莫说是五十万具尸体,就是五万具,又该如何安置?
还有那些战死的战马,它们的尸体又该往何处堆放?
难不成要一层又一层地累叠起来,堆成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山吗?
想到这儿,济尔哈朗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仿佛能嗅到那刺鼻的尸臭。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关节泛白,心中的疑惑与愤怒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愈燃愈烈。
罗洛浑嘴唇颤抖,声音干涩地吐出那残酷的真相:
“真的垒了三层……”
他的目光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战场。
“小境门的两条通道,通往榆木川的那条,埋了近二十万人马;
去兴和的那条,也有二十多万人……
大境门通道下,是五万多汉旗兄弟的尸身,兴和城旁鞑靼军营,还有五万多人一夜之间没了性命。”
济尔哈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手指死死抠住座椅扶手,关节泛白。
“不,不止近五十万……是超过五十万?”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眼中满是惊怒与难以置信。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他猛地站起身,双眼通红,像是要把罗洛浑看穿,
“这是何等惨烈的厮杀,怎样的绝境,才能让这么多人命丧黄泉?我简直无法想象!”
他来回踱步,袍摆猎猎作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尸骸如山、血流成河的场景。
“五十多万人啊,那是多少个家庭的顶梁柱,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他一拳砸在桌案上,茶盏震落,摔得粉碎,
“多尔衮,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多铎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头:
“还有那些战马……满旗折损了一半。若不是强征了鞑靼部落的马,我们连回盛京都是奢望。
明军那伏击太狠,满旗的兵将别说一人双马,能活着回来的,人和马哪个不是带伤?”
济尔哈朗瞪大眼睛,嘴巴大张,像是被人猛击了一记,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科尔沁旗怎么也该是带着辉煌战果从大宁凯旋而归,可如今听到的却是整旗覆灭的噩耗;
那些蒙旗,在他的想象中应是满载而归,回到各自部落,却不想漠南漠北,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都成了横陈荒野的尸体。
“喀喇沁右旗……”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如今竟只剩库伦那六千人了?鞑靼竟已虚弱成这病弱孤狼般模样……”
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看到了那片曾经广袤富饶、如今却满目疮痍的草原,耳边似乎回荡着亡者的哀号和战马的悲鸣。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突然悲怆地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侧的立柱上,
“大清的基业,难道就要毁在这一场大败里?”
愤怒、悲痛、绝望,各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枝 。
济尔哈朗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节在额角压出深深的红痕。
议事厅里死一般寂静,唯有他沙哑的质问在梁间回荡:
\"科尔沁盟九个完整旗,九万铁骑虎视眈眈!
咱们满旗折损两万精锐,汉旗全军覆没,如今拿什么跟人家拼阵?\"
他猛地挥开案上奏折,羊皮卷哗啦散开,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多铎喉结滚动,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盏碎片:
\"老十四杀红了眼,他以为灭了豪格满门就能震慑四方...\"
话音未落,代善苍老的咳嗽声截断话语,白发在穿堂风里凌乱如霜:
\"他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科尔沁那些老狐狸,正愁找不到借口起兵,如今豪格一死,满蒙联姻的盟约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济尔哈朗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
他抓起案上镶金腰刀,刀锋寒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孔:
\"消除隐患?
他这是要把咱们全族拖进万丈深渊!
受伤的头狼该舔舐伤口韬光养晦,不是露出獠牙自断生路!\"
刀柄被攥得吱呀作响,
\"说!你们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等科尔沁的铁骑踏破盛京城门,咱们都得去地下给太祖爷赔罪!\"
济尔哈朗猛地将腰间佩刀重重拍在案几上,刀刃与檀木相撞发出的巨响惊得众人浑身一颤:
\"这口子一旦撕开,爱新觉罗氏的威严便如决堤洪水,再难收拢!
女真各部向来只服强者,若任由多尔衮这般胡来,往后谁还把祖宗规矩放在眼里?\"
他猩红的双眼扫过众人,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中原王朝那些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的惨剧,难道还不够警醒?咱们满族人,绝不能步这个后尘!\"
代善的手紧紧攥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苍老的面庞上满是凝重:
\"必须当机立断!\"
多铎猛地站起身,蟒纹箭袖扫落案上文书,咬牙切齿道:
\"留着他就是养虎为患!\"
罗洛浑虽面色苍白,却也目光坚定:
\"唯有快刀斩乱麻!\"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轰然炸开:
\"立即拘捕!由女真各家共同定罪,然后交给科尔沁盟裁决!\"
这声音如惊雷炸响,震得梁上的铜铃嗡嗡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满洲。
在达成那攸关爱新觉罗氏命运的协议后,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代善与多铎的亲卫如黑色的洪流般迅速集结,一千名精锐士兵身披重甲,腰间长刀寒光闪烁,脚步整齐划一,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
济尔哈朗的亲卫也毫不逊色,同样是一千名骁勇之士,眼神锐利如鹰,紧紧跟随在将领身后。
与此同时,各固山直属卫队也被紧急调集,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一股股汹涌的潮水,向着清宁宫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