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清宁宫便被重重包围,宫墙之外,士兵们手持利刃,如临大敌。
他们本以为多尔衮此刻正卧病在床,身边亲军又损失惨重,拘捕他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甚至觉得多尔衮应该能明白局势,乖乖投降。
然而,当他们如猛虎般冲进清宁宫后,却扑了个空。
偌大的宫殿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搜查,可就是不见多尔衮的踪影。
直到后来才得知,多尔衮根本就没有回到清宁宫,而是直接出了皇城,一头扎进了正白旗军营之中。
这一消息让众人心中一紧,他们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一场更为严峻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济尔哈朗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他低声说道:
“没想到他竟如此狡猾,这下可麻烦了……”
代善的脸上也布满了阴云,他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看来,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而多铎则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说道:
“他以为躲进军营就没事了?哼,我倒要看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多尔衮神色冷峻,将洪承畴与范文程紧急召集至营帐内。
营帐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那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毫不隐瞒,将诛杀豪格的前因后果以及眼下即将面临的严峻局势,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目光紧紧盯着二人,期待着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有用的计策。
洪承畴和范文程听闻此事,顿时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洪承畴降清时日尚短,对局势的认知还不够深刻,虽意识到事情棘手,却仍在努力思索应对之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而范文程则不同,他和李永芳一样,早在天命年间就投身后金,对努尔哈赤立下的祖制了如指掌。
他心中暗自一凛,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多尔衮诛杀豪格,若单论私人恩怨,即便没有经过大庭议,事后若多尔衮愿意让出一些利益,或许还能勉强平息事端。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多尔衮竟残忍地将豪格满门屠戮殆尽,这一行为彻底触碰了祖制的底线。
范文程脸色凝重,缓缓开口道:
“大汗,太祖立下的规矩,罪不及家人。
您诛杀豪格满门,这绝非简单的利益交换就能解决之事。
如今爱新觉罗氏若还想继续统领女真诸部,树立威严,王爷您……必须以死谢罪啊。
而且,断不能让您自行了断,必须由女真各部共同定罪,依照大清律来处置,方能服众。”
他的话语如重锤般砸在营帐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营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偶尔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叹息。
范文程只觉后颈窜起一股寒意,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头皮下游走。
营帐外铁甲碰撞声隐约传来,他忽然意识到,此刻踏入这方营帐,已然成了多尔衮棋盘上的弃子——若局势恶化,他们这些谋士必将被当作同谋,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恍惚间,李永芳战死沙场时的悲壮、孔有德纵横沙场的豪迈都成了令他艳羡的图景,至少他们的血脉得以存续,家族仍能在汉旗中占据一席之地。
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范文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大汗此举实为英明!
豪格本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早除早安心。\"
他刻意压低声音,忽然话锋一转,
\"只是那科尔沁旗全军覆没之事......\"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佩,
\"您的两位兄弟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他们将这笔血债栽赃到您头上,科尔沁盟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营帐内烛火猛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牛皮帐幕上,诡异地扭曲变形:
\"如今科尔沁九旗铁骑蓄势待发,满蒙盟约岌岌可危。
大汗可有把握,在他们举起复仇之剑时,斩断这把悬在脖颈的利刃?\"
洪承畴机械般点着头,目光却仍滞留在案上的舆图,显然还未参透这桩血案背后盘根错节的利害。
反观范文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后颈渗出的冷汗早已浸透领口——他比谁都清楚,豪格满门血案就像泼出去的毒酒,再无收回的可能。
此刻唯一的生机,便是引开多尔衮的视线。
\"大汗!\"
范文程突然重重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中的残茶溅出,
\"豪格之事不过疥癣之疾,科尔沁的九万铁骑才是噬人猛虎!\"
他刻意将\"铁骑\"二字咬得极重,苍老的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烛火,
\"代善那老狐狸惯会甩锅,多铎又是个浑不吝的性子。
若他们咬定'奉命出征',将全军覆没的黑锅往您身上一扣......\"
话音戛然而止,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脊背发凉。
多尔衮的指节骤然捏得发白,鎏金座椅在他身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忽然想起出征前科尔沁台吉们那皮笑肉不笑的祝酒词,想起多铎在军帐中醉醺醺说\"大哥尽管放手去做\"的模样。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摆,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已站在悬崖边缘——若八旗内部各怀鬼胎。
莫说九万科尔沁铁骑,便是那幸存的喀喇沁六千人,都能成为捅进他心口的致命一刀。
多尔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豪格府中那一夜的血腥还历历在目,可如今面对的,却是如潮水般汹涌的科尔沁铁骑。
十万人马,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骁勇之士,他们的弯刀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他们的战马踏碎过数不清的城池。
就算八旗上下拧成一股绳,谁又能保证这场恶战一定能胜?
更何况,如今八旗内部已然裂痕横生,他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仿佛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阵阵磨刀声。
济尔哈朗得知多尔衮遁入军营的消息后,猛地转身看向代善。
老亲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微微颔首。
这无声的对视,已然道尽千言万语——多尔衮既然敢公然违抗众意,便是铁了心要将这条路走到黑。
一场无可避免的风暴,已然在满洲大地上酝酿成形。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传信使!”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殿,
“告知满旗各家:
多尔衮目无祖制,擅杀亲王满门,又致科尔沁盟损失惨重。
此等恶行,断不可容!
即日起,各旗整肃军备,随时听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马蹄声如鼓点般急促,将这道昭示决裂的命令,传向八旗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盛京,仿佛都在这道命令下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盛京的暮春寒风中,一份盖着三方亲王印信的告诸族书如惊雷炸响:
\"正白旗主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竟以'莫须有'之名,悍然挥刀屠戮皇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满门!
此等恶行,既践踏太祖'罪不及家人'的铁律,更在昭告天下后仍无悔改之意!\"
字迹如血般刺目,字字诛心:
\"现查明,多尔衮妄图裹挟正白旗将士,剑指中宫,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豫亲王多铎、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为保祖宗基业,不得不忍痛宣告——今日便要大义灭亲,与这乱臣贼子不共戴天!\"
告书最后赫然写明:
\"请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蓝旗、镶蓝旗即刻整肃军备,于五月二十三日申时,以雷霆之势合围正白旗!
凡参与平叛者,皆为大清社稷的功臣;
凡包庇逆贼者,便是与全族为敌!\"
这份带着滚烫怒意的檄文,被快马加鞭送往八旗各部,所到之处,战鼓渐起,一场决定大清命运的内讧,已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