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半倚在榻上,怀中的肥猫慵懒地打着呼噜,爪子不时挠动着他的衣襟。
殿外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却丝毫未能扰乱他的思绪。
他的心情格外畅快,思绪却如流水般飞速转动。
山东地主有意置换豫南土地的消息,如同一颗棋子,悄然落定在他的棋盘上。
高宇顺已与孔家接洽,而孔家——这个顶着“世修降表”骂名的千年望族,终究能否被三倍土地置换的诱人条件打动呢?
兖州如今诸多府邸荒废,若能不费分毫得如秦王府邸般的产业,任谁都难以抗拒吧。
想到此处,朱有建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已看到孔家乖乖就范,山东土地尽入掌控的局面。
然而,这股愉悦尚未消散,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
主持端午龙舟会的人竟在午门外求见,声言有紧急事务需他圣裁。
朱有建眉头微蹙,刚刚舒展的心情瞬间又揪紧起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古语如阴霾般在心头浮现。
他轻轻放下怀中的猫咪,整了整衣袍,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缓缓开口:
“宣。”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殿内,朱有建做完那套独特的早操,筋骨虽已舒展,可内心却陷入了纠结。
逗弄怀中圆滚滚的狸猫,享受片刻悠闲,还是铺开宣纸,沉浸在绘制地图的乐趣中?
这片刻的惬意被午门外臣子求见的消息瞬间打破,他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朝会久未举行,大臣们大多在洛阳为分地之事忙碌,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找他“添乱”?
抱着狸猫,朱有建百无聊赖地坐上龙椅,眼神透着一丝倦怠。
望着殿下站着的众人,龙舟会的那些熟面孔一一映入眼帘:
左都御史李邦华神情严肃,眼神中透着焦急;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微微皱眉,似有难言之隐;
太常少卿吴麟征、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等人也都面色凝重。
大理寺卿凌义渠微微颔首,似在思索着措辞;
左中允刘理顺、左谕郎马士奇并肩而立,透着文人的庄重;
监察御史王章和陈良谟一脸肃然,仿佛肩负着重大使命;
户科给事中吴甘来眼神坚定,似乎准备据理力争。
除此之外,还有四张陌生的面孔,朱有建连他们的官职身份都无从知晓,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弘德殿内,蟠龙柱投下斑驳的暗影,朱有建摩挲着猫背,表面镇定,心底却泛起层层疑云:
闯军覆灭、清军蛰伏,左良玉尚在观望,张献忠困守川蜀,流民也已各安其地,究竟何事能让这些臣子如此失态?
他暗自思忖,只要不危及身家性命,天大的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诸位爱卿平身!此来何事,为何如此焦急?”
朱有建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却难掩字句间的不耐。
李邦华刚展开奏折,字迹尚未显露,便被一声冷喝截断:
“李爱卿直接说事!”
帝王的语气像淬了冰,惊得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唯有狸猫的尾巴不安分地扫过龙袍下摆,在死寂中划出细微响动。
李邦华慌忙将奏折塞回袖中,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声音带着破风般的沙哑:
“陛下!无定河上游凌汛已至,冰块堆积如城墙,正顺着河道轰然下撞!浑河水位三日连涨三尺,桑干河浪头卷着磨盘粗的树干,声如雷暴!”
他越说越急,袍角因颤抖扫过青砖,
“若拒马河的水倒灌进无定河,房山、大兴的洼地全成了蓄水盆!
良乡、固安、武清、永清的堤坝,怕是撑不过旬日!
还有镇边城到西山那带,河道窄得像刀劈的裂缝,洪水冲下来……”
话音戛然而止,殿内却回荡着无形的惊涛骇浪。
崇祯十六年那场洪水,淹没了半座京城,百姓抱着浮木在浊浪里沉浮的惨状,此刻又在李邦华眼前翻涌。
宛平城墙下,汹涌的洪水拍打着砖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房山、大兴的洼地中,浑浊的水流不断上涨,吞噬着农田与村庄;
镇边城至西山的山峡间,洪水如猛兽般奔腾而下,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巨石被冲得翻滚。
他实在不愿如此场景年年出现,可惜朝廷内有民乱,外有鞑虏,实在没有能力治理河患。
如今朝廷似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他们一番商议,决定面见圣颜。
朱有建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鎏金纹饰里。
狸猫被他骤变的气息惊得窜下龙榻,躲在蟠龙柱后探出琥珀色的眼睛。
“成祖当年定鼎北平,只想着天子守国门,却不想这要命的水患!”
他在心底暗骂,喉头泛起腥甜——自穿越来,好容易解决民乱,阻挡住清军叩关,如今老天爷来添堵,这京城哪是龙兴之地,分明是个烫手山芋!
“往年是什么情况?”
朱有建压着怒火开口,声音却像砂纸磨过青砖。
陈良谟扑通跪地,官帽歪斜着露出灰白鬓角:
“圣上明鉴!年年汛期皆是这般景象!
自万历年间起,河道疏浚的银子就挪作他用,到如今堤坝早成了筛子!
沿途州县哪年不是十室九空?
去年武清县发大水,活下来的百姓啃树皮充饥,易子而食的惨状……”
话音未落,殿内已有官员忍不住干呕,酸臭气息混着冷汗味在空气中弥漫。
朱有建望着阶下战栗的群臣,突然想起前日刚赏下的功勋,此刻竟显得如此讽刺——前方将士拿命换来的太平,转眼就要被一场洪水冲得干干净净。
朱有建垂眸盯着龙袍上被狸猫抓出的几道毛痕,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他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洪水奔涌的轨迹——不过是沿着去年的老路,淹的都是早已废弃的盐碱地,权当是再冲刷一遍。
前世长江洪峰过境,为了保全繁华的江南,不也是拿皖地当泄洪区?
这天下苍生,本就有轻重之分。
“此事朕自有……”
他刚要开口,李邦华突然跨前半步,蟒袍猎猎作响,
“陛下!端午龙舟会上,您亲赐无定河更名‘永定’,当众许下‘安澜永固’的宏愿!
如今洪水将至,若坐视不理,岂不是让百姓笑我大明天子言而无信?”
老臣声如洪钟,字字叩击着殿内青砖,身后群臣齐刷刷伏地,笏板相撞的脆响震得朱有建太阳穴突突直跳。
朱有建瞳孔微缩,眼神中满是狐疑——何时自己赐名无定河为永定河了?
分明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这帮臣子竟妄图用不知从何而来的“承诺”将他架在道德的火上烤,简直荒谬!
他刚要开口驳斥,凌义渠已扑通跪地,官袍沾满尘土,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陛下!您金口玉言改河名‘永定’,天下百姓都盼着河清海晏呐!
如今洪水滔天,您若袖手……”
那悲怆的哭喊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仿佛真将朱有建塑造成了不仁不义的昏君。
怀中的狸猫被这声浪惊得炸毛,弓着背窜到龙椅扶手上。
朱有建死死攥住冰凉的扶手,指节泛白。
他何尝不想治理水患?
可这无定河肆虐数百年,永乐大帝、仁宣盛世的明君都未能根治,自己一个穿越而来的“半吊子”帝王,拿什么去对抗这绵延百年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