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先皇也是我除掉的,夫妻一场,他叫我去死。又是什么子贵母死,又是什么让皇后陪葬。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皇后沉默听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太后做了这么多事,竟然多数成了悬案,的确很厉害。不过,皇后开口:“母后,父皇不算糊涂,您这样的皇后,留着的确不安心。”
太后挑眉,要皇后说个明白。
皇后道:“儿臣做上皇后之位起,成日胆战心惊,就怕做得不好。母亲说了,书中自有答案,儿臣查看了历史上许多贤后的生平事迹。读到汉代武帝的卫皇后传时,竟然联想到太后身上了。”
太后不明白,问道:“为什么,人家一个西汉的皇后,怎么就联想到哀家身上?”
皇后道:“卫皇后出身不高,可是三姐弟犹如神助。卫皇后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又能生养,做了正宫皇后。卫大将军马奴出身,却能痛击匈奴,屡立战功。卫妹妹虽不显,可是能生下冠军侯那样的儿子,也是大运气。
武帝到晚年容不下卫皇后,宠爱李夫人和钩弋夫人,想立钩弋夫人的儿子为太子。钩弋夫人自以为得意,没想到,太子据被杀,卫后自缢之后,武帝提出了子贵母死的主张。这与父皇提出的子贵母死,会不会有联系呢?”
太后一愣,原来是从子贵母死四个字上面联系起来的,她还是没想明白。
皇后道:“初时,儿臣也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历史人物与现实人物联想到一起,实在是牵强附会了。但是现在听母后说的这些事,儿臣豁然开朗。”
太后看着皇后,听她长篇大论:“母后不过是臣子家不得宠的小姐,就算有异能和青蛇,见识也有限。您读过的书,父皇都读过,还有高明的大儒讲解。父皇当太子后就监国理政,数十年统治一个大国,怎么会看不透一个人呢?
帝王年轻时,可能为色所迷,或为名而惑,或英雄困于所溺。到晚年,情淡爱弛,就能看清楚枕边人了。
儿臣出身工家,了解物理。早分析过了,钩弋夫人出现的突然,手握玉钩十数年,根本不可能。钩弋夫人十四个月怀胎,更是匪夷所思。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不可能是一个二十来岁女子能做的局,应该是有人背后捣鬼。
武帝看透不说穿,史书只记载一句,武帝多疑,怕子少母壮,后宫干政,故尔处死钩弋夫人。其实,母后细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出身不高,又没有卫大将军和冠军侯那样的后戚,怎可能干政?”
太后还是没明白,依稀觉得,儿媳妇的意思是说,钩弋夫人之死,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必然性。可这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呢?
皇后道:“母后联手几家大商,在东陈国开展慈善事业,百姓有口皆碑,父皇却黯然失色,他心中岂不失落?父皇面前,长平皇妹被害成脑残,他当父亲的,心中是什么滋味?福贵妃的部落被灭,朝廷一无所察,当皇帝的,岂会心安?”
太后喃喃自语:“是啊,茂儿出生,我导演了百鸟朝凤,万兽朝贺,意向明显。安南、安北、安东、安西、陇右、蜀西,不约而同地送来贺礼。皇帝又眼气又忌讳。在世人眼中,哀家任人唯亲,一力提拔汝南王氏,还与长孙一族眉来眼去。”
皇后道:“母后做慈善、筹军需、推动东陈国全舆图绘制,功高镇主。无论是宗族,还是军方,甚至民间,都对皇后敬佩信服。父皇一直隐忍,临终才想着子贵母死,已经全了夫妻情分,母后就不要对前尘往事耿耿于怀了。”
太后释然了,她笑道:“分析得有理,哀家不是好人,有这些报应也是该着。”
太后又说了几件事:英王杨肖死于鹦鹉,鹦鹉灵灵体型虽小,异常能干。把引发心脏病的毒药涂抹在英王常用的毛笔上,杨肖办公时,思考问题,会下意识地咬笔头。毒发后,灵灵把那毛笔叨出来,事情成了悬案。
崔湛之死不是意外,他的马腿中了暗器,发狂之下,把姓崔的甩出去,我的暗卫首领再撞击他的头部,天寒地冻,死于非命。
庆王死于蛇毒冻成的冰针,冰针刺入肌肤,蛇毒慢慢起作用。
皇后脸都僵了,每个人,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她悠悠开口:“母后,别说了,知道您厉害。您都到这份上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太后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手段这么高明,不说出来心中憋闷。皇后,还有些事,比如广平公主之死、长平公主痴傻、永平公主溺水,悯王暴毙、静王身败名裂,兴平王吓死,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都可以推到我身上,虱子多了不愁。”
皇后身上发寒,太后越是这样说,就说明有些事可能不是太后做的。太后护短,要替真正的凶手遮掩。不过这种事,正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太后道:“皇后,你没有异能,也没有法宝。要想坐稳中宫之位,必要护着自己的儿女,宫中复杂,人心难测,要加倍小心。”
皇后点头,忽然道:“母后,最近妾下旨,把景阳侯家的小女儿宝婴宣进宫来,当了大公主的陪读。时常让太子跟宝婴一起玩耍,一直嘱咐太子好好爱护长孙家的小妹妹。您能想明白,臣妾的想法吗?”
太后道:“怎么?想让太子跟长孙家的小姑娘联姻?”
皇后点头:“长孙家一门三侯,男子个个武艺高强,手中有军权。这些年,长孙家后辈,也有不少通过科举进入官场,在文臣中也有力量。太子只要好好对长孙小妹,混个青梅竹马的情分,将来立她为太子妃,长孙家肯定会站在太子这边。”
太后笑笑:“皇后,你比哀家聪明,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尽力做吧,让太子对人家姑娘好一点,进宫是一条艰难之路。不过,万万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一定要防着外戚权势太大,威胁皇权。”
皇后又道:“母后,要是把大公主嫁到承恩公家,王家会不会站在太子一边?”
太后道:“没必要,承恩公是皇帝的亲舅父,王雷既是表哥,又是亲姐夫,人家有血缘关系。你姑娘嫁到王家,王家也是直接看皇帝的眼色行事,哪里可能亲外甥信不过,去信一个亲家母?”
皇后想了一下,点点头,反正女儿年龄还小。再观望一下,也来得及。
太后道:“哀家此次或许在劫难逃,之前经手的慈善事业,皇后要担起来。哀家暗中经营的产业叫做开源商栈,总部在黔州,主管是前御前总管马忠夫妇。哀家都交给你,接掌的密码取自于《鸿雁》,爰以矜人,哀此鳏寡。”
皇后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母后,做了善事,就是给自己和儿子积德。儿臣没您那么大的本事,只能量力而行,尽力去做。做多做少,希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嫁妆丰厚,娘家巨富,林家现在又接手了典当行的生意,拿两成利润出来,不会伤了元气。”
太后嘱咐:“后宫中,袁贵妃家世雄厚,难免骄狂。好在,袁阔夫妇都是聪明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中宫撕破脸,袁贵妃不动皇子皇女,皇后平常多包容一点。若是突破底限,要告诉皇帝处置,别脏了自己的手。”
皇后点头,太后道:“纪德妃有武艺,又很能看清自己的身份,她娘家得力,又有皇子,位置稳定,你可以跟她处好关系。卢淑妃出身名门,有些清高,不过卢氏多是文人,不足为惧。皇后可以对她母女好一点,她的那个养子,年龄不大,现在还不好说,多留意点。”
皇后点点头,说真的,太后一直对她还不错,遇事肯指点她。也放手让她安置自己的人,真心扶持她。皇后眼光向后瞟,房门虚掩着,没人注意密室里的情况。她走近笼子,手握住太后的右手,把一个小纸包,塞到太后手里。
皇后小声道:“母后,这是一包毒药,见血封喉,价值千金。儿媳没有歹意,看在大家都是女子的份上,才给您送来。士可杀,不可辱,要是皇帝坏了良心,想对您用酷刑,或者听信妖言,要吃您的血肉,您就把它服下。至少,可以少受点罪。”
太后欣慰地笑笑,皇后终究没有彻底坏了良心,自己对她的好,她多少记得一些。她对皇后招招手:“回去吧,就说太后对你极尽嘲讽,不肯听劝。估计以后,你我可能不会再见,各自珍重吧。”
皇后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对太后行大礼,嘴里道:“儿媳拜别母后。”眼中涌现水雾,用手帕捂住嘴,慢慢打开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极宫内,皇帝听了皇后的陈述,脸如锅底,母后也太胆大包天了,邓太后、皇祖父、父皇、十五皇叔、十九皇姑母,都死在她手里。你杀就杀了,现在跟皇后说是什么意思?显摆你本事大?显摆你有异能和法宝?
皇后去这一趟,做了无用功,骂了皇后两句无能,就摆摆手,让她退下去了。结发夫妻,儿女双全,皇后现在还有身孕,他除了骂两句,也不敢动她。
忐忑不安的兰茂终于接到了太后的手令,处理在都城的产业,能转手转手,能发卖发卖。不好处理的,直接放弃。外祖父送给她的檀云庄,派人秘密转给长孙兰,以后就由安平公主夫妇经管了。
务必在五日之内,带着幽兰山庄的人前去南海何氏附近的岭岳山,那里有罗浮山庄,万事俱备,可以落脚。
张思星也收到了太后的传信:姑母完成了当初所有的计划,也该功成身退了。近日,会到南海何氏附近的岭岳山中,那边有罗浮山庄,存着你小姑母帮着造的十艘大海船。
娜娜说了很多次,想去西洋东罗马走一趟,看看高祖母的故乡。姑母也想去海外看看,之前,小雪说想跟姑母出游。要是还有意跟随,就前去南海汇合。要是不能成行,咱们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张思星叹口气,他能收到这封信,说明姑母无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的行动,她依然可以把信息传遍天下。孩子们都大了,撑起了家业,自己也该领着小雪,去海外见识见识。夫妇二人一商量,收拾了东西,准备出游。
张思星给几个孩子传了信,他们去云游,前途未卜,归期不定。希望他们好好做人,认真做事,过好自己的人生。
四月初三,大军先头队伍从明德门进城,领头的正是元帅王雷。皇帝领几个肱骨大臣,迎出城外,欢迎大军凯旋。君臣说说笑笑,把着臂膀一起上了龙车,慢慢顺着天街,往皇城而去。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兴高采烈。
皇宫摆下庆功宴,席间,皇帝问起张思星、兰茂的情况,这二人都是太后的人,要找青蛇,肯定要先找这两个人。结果呢,兰茂不顾军命,私自潜逃。张思星病重,请了病假回神医谷治疗,现在还没有回音。
皇帝知道事情有变,当晚去了关押太后的地方。他领着暗龙卫一队队长进去的,这是个刑讯高手,好话不肯听,要对太后来点硬的了。心里隐约感觉,今晚必须有结果,迟则生变。
太后早就等着自己的好儿子了,她老人家今日打扮得整齐,梳着简单的圆髻,戴了一只装满毒针的钗。穿了一身利落的玄色素服化了妆,戴了花镜。盘腿正襟危坐着,面带微笑。
皇帝给太后行家礼,然后开口:“母后,这么多天了,您就是不吐口,青蛇到底在哪里?”
太后道:“陛下,你说实话,要是哀家把青蛇给你,你真的会放母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