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昀!” 刘子云猛地抬头,眼中血丝蔓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冰渣,“少跟老子扯这些狗屁天道大义!我管他娘的天塌不塌,关破不破!”
他染血的手指如标枪般直指凌昀眉心,周身未散的煞气激得空气噼啪作响:
“我只知道——当年有份害了我师兄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熬出他们的魂魄点天灯!老子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凌昀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潭般望不见底的沉重与……一丝近乎怜悯的痛惜。桌上那杯泼洒的血酒,倒映着他冰冷的唇线:
“……屠戮十万人。”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千斤重锤的压迫,“刘子云,时至今日,你心底深处……当真一丝‘错’字都未曾刻下?”
那“错”字落下,如同烧红的钉子直刺刘子云心窝!
嗡——
刘子云眼中沸腾的狂怒与偏执如同被冰水浇灌,瞬间冻结、熄灭。他整个人仿佛一尊被抽干了魂的泥塑木雕,所有气息波动彻底消失,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连他周身的煞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没有看凌昀,也没有再看这染血的房间。他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空洞的眼神落在身旁小白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惧与担忧的小脸上。
“……” 无声的沉默。几息之后,一个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才飘了出来:
“……算了。” 他死灰色的嘴唇微动,对着小白,“我们…走吧。”
那声音里的苍凉与死意,让小白的心揪成了一团,冰凉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染血的衣袖。
“刘子云!” 凌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中带着斩断最后一丝余地的决然!他目光锐利如剑,钉在刘子云那僵硬的背影上:
“你若真想知道宋青梧为何而死、死于谁手——”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寒铁铸就的楔子,狠狠砸下:
“——就去重走一遍,他最后踏过的路!”
破碎的思绪如同利刃,狠狠刺入刘子云冻结的识海深处!
刺目的画面陡然炸开——
那日的阳光正好,穿过庭院古槐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宋青梧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他转身离去前,唇边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小乙,” 声音轻柔得像拂过新柳的春风,“师兄出门一趟,快则一载,慢些……也就一两秋。你在山中,要好生修行,听师父的话。莫要淘气。” 他习惯性地想伸手揉揉小乙的脑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尚显单薄的肩膀,眼底带着兄长独有的宠溺与期许。
刘子云懵懂地点着头,将那抹身影牢牢刻进眼底,仿佛师兄只不过去山门附近的坊市采买,日落前便会归。
然而——
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
岁月如刀。再见时,那袭白衣依旧不染纤尘,师兄那张脸依旧是人间难觅的绝色风华,甚至……更添了几分冰雕玉砌般的凛然锋锐。
可一切都不同了。
阳光不再洒落在他的衣襟上,他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不渡关外那化不开的阴霾硫磺之气。他看人的眼神,不再是古潭般的温润包容,而是两柄淬了寒冰的薄刃,刮骨生寒。
最刺痛的……
他再也没唤过那声“小乙”。
曾经像清风拂山岗、让人无比安心的话语,只剩下一句句利刃般的命令和彻骨的疏离。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着、许诺一两秋便归的温柔师兄,如同昨夜一场镜花水月,碎了。
他留给小乙最后的背影,是那么决绝,那么孤高,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不渡关……
当凌昀说出“重走一遍他最后踏过的路”时,这个冰冷的名字如同万载玄冰铸造的巨锤,带着粉碎一切的绝望真相,狠狠砸中了刘子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被仇恨与偏执填满的心脏!
轰——!
师兄当年……他消失的五年,他最后踏上的路,他改变一切的缘由……竟然也是这鬼气森森、妖魔暗伏的不渡关?!
一个更深的、更漆黑的漩涡瞬间吞噬了所有狂怒与杀念,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恐惧与追问在骨髓深处疯狂啃噬:
师兄……当年你究竟为何离开?又在这关下……遭遇了什么?!为何归来时心如寒铁……最终……又因何……惨死长安城下?!
不渡关的隘口宛如一只巨兽腐烂的咽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仿佛能将人吞噬其中。那股浓烈的硫磺味和腥臭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毒瘴,让人难以呼吸。
刘子云踏出关墙的阴影,他的脚步落在坚硬而冰冷的黑岩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黑岩历经岁月的沧桑,浸透了不知多少代戍卒和亡魂的血泪,见证了无数的生死离别。
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尖锐的厉啸,卷动着粘稠的、掺杂着细小砂砾的紫红色瘴气,抽打在他染血的白衣上,发出细微又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小白紧紧拽着他冰冷的手腕,那股源自大地血脉的温和生息在周遭凶戾的环境下显得如此微弱,如同狂涛中的一点萤火。
他踏上了那条路。
那条师兄宋青梧曾踽踽独行、归来时却已成行尸走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