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梁柱上还萦绕着昨夜檀香的余韵,李隆基刚与玉真公主低语了几句,见她眉宇间愁绪稍解,便抬手对身旁内侍吩咐:“去,传国师袁天罡到含元殿来。”
内侍应声退下时,玉真公主正捻着腰间的玉佩,轻声道:“皇兄真要……”李隆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朕也好奇。”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脚步声。不同于寻常朝臣的拘谨,那脚步声沉稳中带着几分道者的清逸,不多时,一道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处。袁天罡依旧是那身文武袖,脸上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走到殿中便躬身行礼,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些微沉闷却依旧清晰:“臣袁天罡,拜见陛下。”
李隆基靠在龙椅上,目光在那面具上打了个转,随即笑道:“国师不必多礼,起身吧。”他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坐吧,朕找你,也不是什么急事。”
袁天罡谢恩后落座,指尖轻轻搭在拂尘柄上,静待下文。果然,李隆基呷了口茶,慢悠悠开口:“朕听说,国师近来来了位客人?还是位故人?”
袁天罡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欠了欠身道:“陛下消息灵通。确有一位这些日子在三清殿会面,不过是与臣论些道法、谈些旧事,都是些琐碎小事,倒惊扰了陛下耳目。”
李隆基闻言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几分了然:“既是能与国师论道的人,想必不是寻常之辈。正好,朕打算下月东巡,体察沿途民情。国师不如让这位故人随驾同行,也让朕瞧瞧,能入国师眼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这话看似随意,却带着帝王的决断。袁天罡略一思忖,便起身躬身:“臣遵旨。臣这就回去告知,让他备好行装,听候陛下差遣。”
李隆基满意颔首,转头看向一旁的玉真公主,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看,朕这不是随了你的意?”
玉真公主脸上顿时绽开笑意,起身福了一礼,声音轻快如铃:“谢皇兄。”
袁天罡立在一旁,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牵动。他知道,这场东巡,怕是不会像表面这般简单了。
安康坊深处的那处宅邸,总带着几分与世隔绝的静谧。院墙爬满了青藤,檐角挂着的铜铃被午后的风拂得轻响,却衬得院内愈发安静。
张起灵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古老的青铜环,目光落在院角那株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娜仁抱着膝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手里把玩着一颗圆润的石子。她看了张起灵好几眼,见他始终沉默,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石子抛起又接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这几日她总觉得体内有股热气乱窜,想来是那不死药的药力还在翻涌,只是见张起灵一脸沉凝,便没敢多言。
忽然,院外传来几声极轻的叩门声,不似寻常访客的动静。张起灵抬眼的瞬间,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过墙头,将一封封蜡的信笺轻轻放在了廊下的石桌上,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巷陌。
张起灵起身拿起信笺,指尖一捻便挑开了火漆。信纸是寻常的桑皮纸,上面只有四个遒劲的小字:随驾东都。
他看完便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才淡淡吐出四个字:“随驾东都。”
“东都?”娜仁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亮了起来,石子从掌心滑落都没察觉,“是洛阳吗?我听说那里有好多好玩的,还有牡丹花!我也想去。”
张起灵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是药力在体内躁动的迹象。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能去。”
娜仁脸上的光彩顿时黯淡了几分,抿着唇小声问:“为什么?”
“回去打坐。”张起灵收回目光,声音里添了几分严肃,“不死药的药力霸道,你根基尚浅,稍有不慎就会被药力撑破经脉。这几日若不潜心炼化,往后有你受的。”
他的话向来简洁,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娜仁低下头,手指抠着石阶的缝隙,小声应了句:“哦。”
风又吹过院角,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张起灵望着院墙之外的天空,眼神深邃——随驾东都,这趟行程,怕是不会简单。而身后,娜仁已经起身往内院走去,脚步拖沓,显然还在为不能去洛阳而闷闷不乐。
銮驾自长安出发已有三日,队伍沿着官道向东南而行,旌旗在风中舒展,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惊起道旁林子里的飞鸟。
李隆基坐在宽敞的龙辇中,车壁上悬着透光的鲛绡,隐约能看见窗外掠过的田野风光。他端着茶盏,目光落在对面的袁天罡身上,忽然想起前几日的约定,便开口问道:“国师,你那位朋友,如今也在随行车马中?”
袁天罡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答道:“回陛下,正是。已按陛下旨意,让他随驾同行。”
“哦?”李隆基来了兴致,放下茶盏,“既在队中,何不传来让朕瞧瞧?也让朕见识见识,能入国师眼的人物。”
侍立在旁的高力士立刻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传。”说罢便轻步退出龙辇,不多时,便引着一道身影过来。
张起灵一身素色布衣,腰间束着简单的布带,步履沉稳地走到龙辇外的空地上。他抬眼望去,只见辇中除了端坐的李隆基,左侧坐着玉真公主,右侧是一身宫装的武云儿,而袁天罡则立于辇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是他的师傅,只是此刻,两人之间隔着君臣的距离。
李隆基探身打量着他,见这年轻人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倒不像寻常乡野之人,便开口问道:“你就是国师那位朋友?”
张起灵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是。”
“朕问你,姓甚名谁?”李隆基又问。
张起灵垂眸,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随即抬眼答道:“草民张伟,字益达。”
“张伟?张益达?”李隆基在口中念了两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名字……倒是起得平平无奇,听着就像巷尾寻常人家的子弟。”
他这话带着几分戏谑,辇中的玉真公主忍不住掩唇轻笑,武云儿也抬眼好奇地打量着张起灵,似乎在看这“平庸”的名字背后,藏着怎样的人。袁天罡立于一旁,面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般作答。
张起灵却像没听出帝王话中的调侃,只是垂手立在原地,神色淡然,仿佛这名字是否平庸,与他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