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兴庆宫的紫宸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李隆基手中的军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皆是西南战场的捷报——巂州都督张审素亲率精兵穿越瘴疠之地,于昆明湖畔大败蛮族联军,斩杀酋首三人,缴获牛羊万余;
瓜州城外,张守珪与贾师顺趁吐蕃大同军夜渡疏勒河时设下火攻,烈焰映红了半个夜空,敌军溺死者、烧死伤者不计其数,河西走廊的烽燧自此再无警讯。
他指尖在“石堡城”三字上轻轻敲击,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那座横亘在青海湖畔的险隘,曾让数任边将折戟沉沙,信安王李祎却以“雪夜凿冰”之计,率死士攀绝壁而入,黎明时分举火为号,守军尚在酣睡便已城破。如今改名“振武军”,恰似一柄铁剑直插吐蕃腹地,想想都觉得畅快。
“传旨,”李隆基将军报合上,金镶玉的镇纸轻轻压住,“张审素晋辅国大将军,赏锦缎百匹、黄金千两;张守珪迁陇右节度使,贾师顺擢瓜州都督;李祎加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三千户。”
高力士躬身应诺,尖细的嗓音里带着笑意:“陛下,再过三日便是八月初五,奴才已命尚食局备下了万民糕,民间的戏班也选好了几出热闹的,就等您定个名目呢。”
李隆基望着殿外湛蓝的天色,忽然来了兴致:“就叫‘千秋节’吧。朕要带着惠妃去西市逛逛,看看长安的烟火气。”
千秋节当日,长安城内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挤满了身着各色衣衫的百姓。李隆基换上一身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武惠妃则着杏色襦裙,鬓边簪着新摘的桂花,两人混在人群中,倒像对寻常的富贵夫妻。
“陛下你看,那糖画捏得多像您御苑里的白鹿。”武惠妃指着街边的小摊,眼波流转间满是娇憨。李隆基正笑着要掏钱买,忽闻身后一阵衣袂破风之声。
“狗皇帝,受死吧!”一声嘶哑的怒喝炸响,三名黑衣刺客手持淬毒的短匕,从两侧酒肆的二楼翻跃而下,寒光直逼李隆基面门。
周遭百姓惊呼着四散奔逃,高力士却只是微微侧身,袖中的金鞭并未抽出,眼底反而掠过一丝了然。李隆基脸上笑意未减,只缓缓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往前一点——刹那间,一股无形气劲自他掌心迸发,如平地起惊雷,周遭的摊贩、幌子、散落的铜钱皆被震得倒飞出去,刺客的短匕竟在距他三尺处寸寸断裂!
刺客们瞳孔骤缩,这等内劲绝非寻常帝王所有,领头者怪叫一声便要遁走。可刚转身,两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堵住去路:左侧那人一身暗纹太监服,正是内飞龙使杨思勖,他枯瘦的手掌看似无力,搭上刺客肩头时却如铁钳;右侧那人戴着青铜面具,一身文武袖袍随风鼓荡,袖口翻飞间,三道银丝缠上另两名刺客的脚踝,内力一吐,便将他们狠狠掼在地上。
“当朕不会武功吗?”李隆基瞥了眼地上抽搐的刺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杨思勖,带活口回内侍省审问。国师,辛苦你了。”
面具人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隐入人群。武惠妃攥着他的衣袖,指尖还在发颤:“陛下……臣妾竟不知您有这般身手。”
李隆基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朕年幼随英王伯父学皇室的功法这就是其中一个《气经》,十二岁便能开两石弓,只是登基后要学的是制衡天下,哪还有机会动手?”
宇文府的书房内,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溅了满地。宇文融抓着头发,锦袍上的玉带歪斜着,哪还有半分宰相的体面:“废物!一群废物!那是陛下!是曾在玄武门都敢政变的英主!你们竟想用区区几个江湖刺客?”
站在对面的刘扶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潜龙在渊”四字墨迹未干:“急什么?陛下遇刺是丑事,定然不会声张。只是你的宰相之位……”他拖长了语调,“ 早朝,御史台的弹劾奏章怕是要堆成山了。”
宇文融瘫坐在胡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想起半月前刘扶摇找到自己时说的话:“宇文公乃北周皇室后裔,难道甘心屈居李唐之下?助我成事,待陛下驾崩,你便是辅政亲王。”那时他被“光复北周”四个字迷了心窍,竟忘了李隆基少年时便敢在武则天面前拔剑的狠厉。
“太贪心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宇文家世代簪缨,若安分守己,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刘扶摇收起折扇,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贪心,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宇文公忘了,这长安城里,最不能贪心的,便是对龙椅动心思。
次日清晨,兴庆宫的晨雾尚未散尽,紫宸殿内已燃起了新的龙涎香。李隆基端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捏着一卷泛黄的供词,墨迹间还沾着些许暗红的血渍——那是昨夜杨思勖用了七道刑具,才从刺客口中撬出的字句。
“宇文融……”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腹摩挲过供词末尾那枚歪歪扭扭的指印,忽然冷笑一声,“好,很好。朕念他主持括户有功,让他位列中枢,他倒惦记起朕的性命来了。”
案上的鎏金笔洗映出他沉凝的面容,昨夜遇刺时的气劲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此刻却化作了彻骨的寒意。他想起宇文融前几日还在朝堂上涕泪横流,说要为大唐鞠躬尽瘁,那副忠恳模样,竟比戏子还要逼真。
“传旨,”李隆基将供词扔在案上,纸张发出脆响,“宇文融结党营私,意图不轨,贬为岭南长史,即刻离京,不得延误。”
高力士躬身应道:“奴才遵旨。”正要转身,却听李隆基又添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落雪,“记住,到了岭南地界,再‘动手’。”
话音刚落,殿柱后阴影里转出一道黑衣人影。那人戴着玄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腰间悬着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不良人”三字,背面则是北斗七星中的“天立星”印记。他单膝跪地:“属下领旨。”
李隆基摆了摆手,目光落向窗外初升的朝阳,晨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别留下痕迹。岭南瘴气重,‘病逝’总是寻常事。”
黑衣人再无多言,身形一晃,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殿外。高力士垂着眼帘,将那句“陛下圣明”咽回腹中——他伺候这位帝王多年,最清楚那温和笑意下,藏着怎样不容置喙的雷霆手段。
阶下的露水被风卷着掠过,恰似宇文融此刻的命运,一旦坠入深渊,便再无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