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待试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中震颤了七下,最后一声余韵掠过渭水南岸的校场时,孟明视正勒转战马。马蹄踏过结霜的地面,溅起细碎的冰碴,他身后的五千骑兵如一道墨色洪流,瞬间收拢成密集的楔形阵列。
\"将军!\"副将西乞术的吼声穿透甲叶碰撞的脆响,\"左翼已抵达预定位置!\"
孟明视抬手按住头盔上的红缨,目光越过攒动的矛尖望向东南方。那里的秦岭余脉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像极了崤山谷地两侧的崖壁。两年前那些滚落的巨石、断裂的旌旗,至今仍会在他梦魇中发出轰鸣。
\"变阵!\"他拔出腰间的秦锐剑,剑身在残阳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骑兵阵列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前排重甲骑士突然向两侧散开,露出后排持弩的轻骑。箭矢上弦的脆响连成一片,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抛射——三百支羽箭在空中划出相同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百步外的靶心区域。
\"好!\"
观礼台上爆发出一声赞叹。秦穆公扶着栏杆站起身,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玉石台面。他身后的内侍赶紧递上暖炉,却被老人挥手推开。
\"这山地搜索阵,果然有几分意思。\"穆公的目光落在阵列边缘,那里的骑士正用短刀劈开模拟崖壁的柴捆,\"当年崤山要是有这阵法,何至于......\"
话音未落,校场东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孟明视策马奔去,只见三名骑士的战马在翻越障碍时受惊,其中一匹险些冲到观礼台前。他厉声喝止混乱,亲自牵过惊马的缰绳,转头看向观礼台时,正撞见穆公平静的眼神。
\"传寡人的话,\"穆公对身旁的蹇叔说,\"今日参训者,每人赏酒三爵。孟明视所部,加赏牛肉五十斤。\"
赏赐的旨意传来时,孟明视正跪在地上检查战马的蹄铁。听到传令兵的声音,他只是叩首谢恩,随即又低头用布擦拭马蹄上的血污。西乞术在一旁低声道:\"君上这是......不再记恨崤山之事了?\"
\"君上从未记恨过我们。\"孟明视的声音闷在头盔里,\"他恨的是自己。\"
夜色漫过校场时,咸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孟明视脱下染血的铠甲,露出左臂狰狞的疤痕——那是崤山之战时被晋军的戈矛划破的。他对着铜镜涂抹药膏,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竟是穆公亲自带着内侍来了。
\"伤还没好利索?\"穆公拿起药罐闻了闻,\"太医说这药膏里加了西戎的草药,效果如何?\"
\"托君上洪福,已无大碍。\"孟明视慌忙起身行礼,却被穆公按住肩膀。
\"坐着吧。\"老人打量着军帐里悬挂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晋国的关隘,\"寡人听说,你把崤山的地形图刻在了木板上?\"
孟明视掀开床榻下的木箱,取出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面用刀刻出高低起伏的山谷,沟壑处还嵌着细铜丝模拟溪流。穆公抚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问:\"你说,咱们要是从茅津渡偷渡黄河,直插晋军腹地如何?\"
\"不可。\"孟明视立刻指向木板西侧,\"那里的滩涂在春季会涨水,骑兵过不去。况且晋军在令狐城驻有重兵......\"
他的话语渐渐低沉,因为看到穆公正盯着木板上的一处凹陷——那里刻着\"秦军覆没处\"五个小字。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裂的轻响,许久,穆公才缓缓道:\"明年开春,寡人要亲自擂鼓助威。\"
孟明视猛地抬头,正撞见老人眼中跳动的火焰。那火焰他曾在崤山战败后见过,当时穆公跪在阵亡将士的灵位前,鬓角的白发在火光中泛着银光。
\"君上,您的龙体......\"
\"寡人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穆公笑着拍他的后背,\"你打造的'轻坚甲',给寡人也备一套。\"
走出军帐时,月光已铺满校场。孟明视看到远处的兵器坊还亮着灯,铁匠们正在赶制新的投石机。风里飘来铁器淬火的味道,混杂着战马的嘶鸣与士兵的呼喝,像一首雄浑的歌谣。
三日后的朝会上,穆公的提议遭到群臣反对。上大夫邳郑父捧着奏疏叩首:\"晋襄公新丧,此时伐晋恐遭诸侯非议。且我军刚经崤山之败,当以稳固为主。\"
\"非议?\"穆公敲击着案几,青铜酒樽里的酒液泛起涟漪,\"当年晋人在崤山设伏时,何曾怕过非议?\"
他站起身,扯开朝服的腰带,露出里面的麻布孝衣——那是为崤山阵亡将士穿的。满朝文武见状皆俯首屏息,唯有蹇叔上前一步:\"君上要伐晋,老臣不反对。但需先遣使入楚,稳住南方;再令西戎出兵牵制晋军右翼。\"
\"就依先生之计。\"穆公看向站在武将列首的孟明视,\"你需要多少粮草?多少甲兵?\"
\"三万骑兵足矣。\"孟明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臣请带五百辆投石车,直取晋国的王官城。\"
散朝后,孟明视在宫门外遇到了白乙丙。这位与他一同从晋国逃回的将领,正指挥士兵搬运新铸的秦锐剑。剑刃在阳光下泛着青蓝色,据说掺入了西戎的铁矿砂。
\"听说君上要御驾亲征?\"白乙丙递给他一把剑,\"这柄是你的,刻了'复仇'二字。\"
孟明视拔剑出鞘,剑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光。他想起两年前被晋军俘虏时,晋襄公的侍臣曾用剑尖挑起他的头盔,嘲讽秦人的兵器粗劣。如今这些秦锐剑,能轻易劈开晋国的皮甲。
\"告诉弟兄们,\"他将剑收回鞘中,\"再忍一个冬天。开春后,咱们在晋人的土地上饮马黄河。\"
冬雪覆盖咸阳城时,军事学堂的少年们正在演练山地搜索阵。孟明视站在高处观望,看到那些裹着厚棉衣的少年,像一群机敏的猎犬穿梭在积雪的丘陵间。他们手中的短弩,是按他的图纸改良的,可以在狭窄地形中快速发射。
\"将军,\"传令兵送来蹇叔的书信,\"西戎的使者到了,带来了三千匹战马。\"
孟明视接过书信,蹇叔在信中说,晋国的新君晋灵公年幼,大权掌握在权臣赵盾手中,此人刚愎自用,正是伐晋的好时机。他抬头望向东方,雪雾中的秦岭仿佛化作崤山的轮廓,那些沉睡在山谷里的英魂,似乎正在等待一声唤醒的号角。
除夕之夜,孟明视在军营中与士兵们同吃年夜饭。一锅羊肉汤在篝火上翻滚,混着青稞酒的香气。忽然有士兵唱起秦地的歌谣,唱到\"崤山多白骨,秦魂不归乡\"时,满营皆泣。
孟明视端起酒碗,对着东方一饮而尽。他知道,此刻的咸阳宫,那位白发老人也一定在望着晋地方向。
开春的第一场雨落下时,秦军的先锋已抵达黄河西岸。孟明视站在渡口的高台上,看着工匠们搭建浮桥。雨丝打湿了他的轻坚甲,却浇不灭甲胄下的热血。远处传来阵阵鼓声,那是秦穆公的仪仗到了。
\"将士们!\"老人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今日过河,不是为了掠夺土地,是为了给崤山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孟明视拔出秦锐剑,剑尖指向对岸的晋国土地。三万骑兵同时举剑响应,声浪盖过了黄河的涛声。他勒转马头,率先踏上浮桥,身后是滚滚向前的铁骑洪流。
雨水中,他仿佛看到了崤山谷地的那些巨石正在崩塌,看到那些阵亡的弟兄们从泥土中站起,跟随在大军身后。
\"驾!\"他轻喝一声,战马踏过浮桥,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复仇的道路,已经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