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主去世谭音虽然有点伤心,但是只要有爷爷在,她就觉得生活就像是门前的那棵大榕树,依然是繁茂并且惹人欣喜的。
聂银鱼上任,她爷爷还是去拜见,然后他还是继续他当他的墨家工匠。
那一年的七夕祭神像,还是爷爷负责。
然而那一年,众目睽睽之下,爷爷做的石像掉了一只手,接下来的那半年,凡是家里不顺的,都会到广场这里,对着谭正吐口水,阴阳怪气。
他们说她爷爷就是想要他们死,他们说他爷爷是年纪大了,自己要入土了,也要害全城的百姓,他们说谭音没有父母,谭正也想让出生的孩子没有父母……
就这样,她那一心一意为了百姓制作神像,那个告诉她“良心”的工匠,那个哪怕身体再痛也能挺过去的老人,一下子垮了。
他迅速消瘦下去,再也拿不起工具。
他去请辞,然后回来看着谭音,笑道:“阿音,以后爷爷天天给你做饭。”
看着瘦了一大圈的爷爷,谭音那时候暗想,修行者的身体就算有点病,也能熬过去,她要好好照顾爷爷,他们要做最幸福快乐的一对祖孙。
这个世间没有其他人,他们只有彼此。
可是没想到,陪她只吃了一顿饭的爷爷,就这么消失了。
谭音讲到这里,提起头,愣愣的看着他们:“你们知道我爷爷在哪儿吗?”
她笑了一下,脸色说不出的苍白:“那时候我找呀找呀,那些辱骂我爷爷的人似乎也开始想起我爷爷的好了,是呀,我爷爷作为丰都唯一的墨家高手,能够帮他们多少事呀。谁家水井太深,孤儿寡母嫌提水太累,我爷爷就是给他们作机巧提水转轮;谁家的人手脚不灵便,我爷爷就带着工具去给他们做个技巧手……这些,他们再也得不到了!”
“后来其他的工匠做出来的石像远远不及我爷爷,总是完不成,于是他们就让我来,我想起爷爷告诉我的话,我那个时候觉得,我要继承爷爷的衣钵。不为其他人,就为我爷爷。可是,可是,我后来才在城主府里面偶然间知道一件事……”
谭音眼底都是绝望和痛苦:“我的爷爷!被聂银鱼活生生做成了雕像!扔到了丰都山崖下!说是要平息丰都山神的愤怒!”
“去他的山神!这世间如果真有神!又怎么舍得让我爷爷这样的好人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所以这些年,我努力着,不断的提高自己的技艺,终于成为了丰都城里面最厉害的墨家工匠,这里的所有,都要依赖我一个人,我才有机会设下这样的局!可是谁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我爷爷死了,可他们还活着!”
谭音说着,眼底的绝望和痛苦更浓,她像是突然陷入某种情绪中不可自拔,她站了起来:“我要去找聂银鱼!我要让她给我爷爷偿命!”
谢清池见她情绪激动,一抬手,将她劈晕,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转头看着这张朴素的脸,还有脸上的泪痕,她抬起手替谭音擦干净,然后将谭音藏到了他们休息的城主府。
谭音留下的破绽太多,聂银鱼等不了多久就会想到,虽然丰都城的百姓不能离开丰都城一个月,但是此刻,城内显然不是谭音能呆的地方。
小黄立在桌子上,用翅膀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副一切包在它身上的样子。
谢清池摸了摸它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去崖底看看。”
如果老人真的做成雕像,那么希望他这样的人能够入土为安。
沈意行推开窗户,看着丰都山的方向,道:“走吧,或许,我们还能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二人赶到丰都山的时候,聂银鱼他们已经离开。
刚才他们在山脚下,并没有觉出什么,然而此刻来到山崖旁边,以二人的灵识,都感觉到下面那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强大力量。
二人是何等天资,近到眼前,才能感觉的到,这下面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谢清池迟疑了一下:“我居然感觉不到下面的东西是善是恶。”
那磅礴的诡异力量,像是呼吸,一会儿让人心生亲近,一会儿又让人觉得不适。
沈意行道:“我们下去看看就知。”
黑夜之下,云遮雾绕,山崖下去,一眼看不到底,只有夏日的乳白色的雾气。
二人纵身一跃,身体轻盈的像是一阵风,不过稍微借那悬崖峭壁之力,便朝着下面稳稳落下。
丰都山底不算太深,然而到半路的时候,二人很明显感觉到一股推举的力量,那力量很温和,像是要将二人送上山崖上。
若是普通人那必定是如此,但是这力量对二人而言毫无阻止之力,轻而易举穿透,然后稳稳落在山崖之底。
山崖下很平坦,连杂草也无,今夜的月光仿佛穿透不了上方的那层薄雾,下面一片黑。
而就在此时,谢清池的腰上挂着的小镜子突然扭了扭。
谢清池低头,不知道它想要干嘛,但还是听从它的意见将它解了下来。
鉴镜身子咕噜噜一转,然后身体浮在半空,镜面一照,居然将整个崖底照得犹如白昼。
没想到还是一个发光镜。
谢清池对着它竖了个大拇指,小镜子高兴坏了,恨不得马上表演一出镜子舞。
山崖下面,一览无余。
二人相对一看,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之前在山崖上还能隐约感受到那种异样,但是到了崖底,却连那种异样都感觉不到了。
而此时,沈意行蹲了下来,轻轻的敲了敲地面。
一阵风平地吹来,轻轻的吹开了地面那一层薄薄的泥沙。
然后,两个人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双眼睛上。
那双眼睛,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