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眼中的骄傲与爱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
他爱她的坚韧不屈,爱她的鲜活灵动,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最爱的,是她站在权力之巅,却依旧心怀苍生、坚守本心的这颗灵魂。她从来不是一只等待他庇护的金丝雀,也不是他王座旁美丽的点缀。
她是他足以并肩俯瞰这三界天下,并能亲手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唯一的伴侣。
拥有一个灵魂与自己完全契合的爱人,原来是这样一种……能填满所有空虚与孤寂的,无上圆满。
林家一案,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帷幕,京中百姓的欢庆声几乎要掀翻天际。然而,对宁念而言,这场风暴真正的中心眼,才刚刚开始显现。
当夜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才刚刚透过窗棂,一份特殊的拜帖便被呈了上来。
那不是寻常的纸笺,而是一块厚重的铁桦木板,触手冰凉沉凝。木板被打磨得光滑,却依旧能看到坚硬的木质纹理,上面的字并非用笔墨书写,而是以利刃一笔一划深刻而成,字迹虬结,力透木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铁血与风霜之气。
“京郊大营,恭候使者与魔尊,军议。”
落款只有一个姓氏,和一个朱红色的、烙铁烙下的猛虎图腾印记。
“姜戎。”宁念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深刻的字痕,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在人族,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鸿门宴。”玄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长发如墨缎般铺散开来,他只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了那木板一眼,便失了兴趣,转而拿起一缕宁念的头发,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缠绕,“不去。吵得很。”
他昨夜看她对着那份判决文书发呆许久,便知她心中承载了太多,今日只想让她好好歇着,什么军议,什么天下,都比不上她片刻的安宁。
宁念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晨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冲淡了她眉宇间因审案而凝结的清冷。她没有去拿那块木板,而是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身侧的软榻上,将他圈在自己与榻之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玄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是人族戍边军的最高统帅,姜戎老将军的帖子。他镇守北境五百年,军中声望无人能及。他代表的,是人族最强硬、最固执,也最值得尊敬的那一部分力量。这一趟,我们必须去。”
玄苍的视线从她的发丝,上移到她近在咫尺的、清丽无瑕的脸上。他能从她澄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他不喜欢那些凡人看她的眼神,更厌恶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混杂着仇恨与戒备的目光,让他觉得脏。
“去了,他们会用眼神一寸寸剐了本尊。”他语调慵懒,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本尊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夹在中间,会难过。”
他的担忧,从来都只是为她。
宁念心中一暖,覆上他作乱的手,轻轻握住。“他们想剐的是过去的魔尊,而此刻要与我并肩而立的,是我的男人,是玄苍。”她直视着他,眼底有光在闪烁,“三界要真正融合,这一关是绕不过去的坎。玄苍,我需要你陪我。”
不是“我们必须去”,而是“我需要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玄苍的心尖。他怔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紫眸中漾开一片缱绻的笑意,懒散尽去,只剩下纵容与宠溺。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稳稳地抱住。
“好。”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清雅的草木香,低沉的笑声在她耳边震颤,“夫人有命,本尊便是龙潭虎穴,也陪你去闯一闯。”
京郊大营,与繁华的京都宛如两个世界。
马车一驶离官道,空气中那股属于市井的喧嚣与烟火气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凝重、愈发凛冽的肃杀之气。风中,都仿佛带着兵刃的寒芒与隐约的血腥味。
高耸的辕门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门口的卫兵身披玄铁重甲,手持长戟,身形站得如一杆杆刺破青天的标枪,眼神冷得像塞北的冰。
当宁念与玄苍并肩走下马车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如海啸般的恐怖气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辕门之内,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主道两侧,以及远方广阔的校场之上,十万将士,列阵以待。
他们组成了一片沉默的、望不到边际的钢铁森林。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句怒骂,只有十万道目光,淬了火,饮过血,磨砺得比刀锋更锐利,死死地钉在玄苍的身上。
那目光里,蕴含了太多东西。有祖辈战死沙场的血仇,有同袍兄弟命丧魔物之口的悲愤,有长夜漫漫中枕戈待旦的警惕,更有戍守边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在骨血里的、对“魔”这个字眼最原始的仇恨与戒备。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凝固成一块沉重的琥珀,将所有人都封印其中。
宁念感到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她见过千军万马,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庞大、如此具有实质性攻击力的敌意。这股力量,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当场崩溃。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她的手背,用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蜷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与她十指紧扣。
她转头,对上了玄苍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懒散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