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米斯蒂卡和科里亚看着这一幕发怔,连靳烛幽也有些哑然。
他也见过这些虫将这份黑色磁带视若珍宝,他虽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原来是录制的艾科演讲。
这个演讲本是为了推动跃迁站项目而发起的,由艾科带领一些虫召集虫民上达情愿,却成了这个时代最灰暗又讽刺的注脚。
既然星政府将英雄残害,将他的姓名抹去,将他的声音封禁,那些留下的虫,那些曾被鼓舞过的虫,那些期望跃迁站建成的虫,就避开了边际星星网,默默地用最原始的方法将这份演讲录音复刻了千万份。
既然星政府不给他们希望,他们就将希望藏起来。
虫民在告诉他们的英雄,他们会记得。
越来越多虫加入进来,他们拿着光枪,拿着凿具,拿着菜刀,拿着他们所能接触的一切,汇入了中部巷子里拥挤的浪潮,无可抵挡地向着主星奔流而去。
治民如治水,若是只堵不疏,便会如此刻一般,纵然有四四方方的房子将这些虫群分割,但最终,河流将会裹挟着在上等虫看来卑贱象征的脏污和泥沙,冲向他们苦心孤诣建造起的堤坝。
守卫虫已经拦不住了,他们也不想拦了。
所有的虫都没有遮挡面部,要是输了怎么办,这是他们不愿再去想的问题。
科里亚忽然开口道:“当我视为生命意义的一切都在毁灭,我已经无法继续活下去。年龄和过去的生活赋予了我放弃生命的权利。我已经斗争到底。”
靳烛幽看着这虫突然发出高水平感慨,带着虫不可貌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科里亚下一秒挠了挠头:“我们那儿的元帅写的。”
靳烛幽秒速收回目光。
“我已经告诉沙迦,开响第一枪前,先让想离开的虫先离开。”靳烛幽扶了扶额头,“米斯蒂卡,你跟着那一批撤离吧。”
白发的雄虫闻言回头看着他的小雄子。
靳烛幽长得很像艾科,明亮的黑色双眸,脸颊边的笑涡,但艾科轮廓要更温和一些,也更执拗一点,温和但坚定地,一直冲在最前面。
他们都一样,涉及一些事时从不听劝,将自己的命当赌注来砸。
爱这样的虫,会很痛苦。
“当时的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一切都是艾科告诉我的。”米斯蒂卡低下头来,他揉了揉眼角,这个在戴斯勒的雄虫育虫所出生,又在索鲁米尔长大的虫,他的世界和边际星真实的世界全然不同,即便艾科说得再多,他也无法全然相信。
因为边际星政府的洗脑和受到的教育,他轻易地认为所有虫都是有良知和同理心的。
靳烛幽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怎么会有虫榨取他虫钱财,怎么会有虫买不起房子,怎么会有虫随时会死于异兽口下。”
“或许他是骗我的,或许他只是想做英雄,又或许我嫉妒他能够自由地实现梦想,我怨恨他不能只呆在我身边。”靳烛幽边说,米斯蒂卡的眼睛又红了,他仓皇地摇头后退,却被逼到角落里。
靳烛幽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激,但是那只雌虫被背叛时的所有情绪,是清晰地传入了他脑海里的。
“米斯蒂卡,你实在是……自私至极。”
那只雌虫到最后也没有过多怨恨他的雄虫,所以靳烛幽才在米斯蒂卡闻讯逃来组织找他的时候,没有将话都说开。
可这让米斯蒂卡产生了错觉,让他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还抱有可怜的幻想,靳烛幽没办法,只能将一切都挑破了。
米斯蒂卡的想法并没有大错,他唯一铸就的无可挽回的过错,便是那封举报邮件,这是不同路的虫非要走在一条道路上的必然结果。
他和这位雄父本没必要相认。
米斯蒂卡哭哭啼啼,埋到角落里,白触角都哭得一颤一颤,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靳烛幽索性也随他去了。
科里亚瞟了一眼,粉饰了他的良心后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将靳烛幽给的小型航拍器没脸没皮地就揣在兜里了:“这玩意在我们那里估计能卖很多钱。”
他这样偷偷藏圣座做的小玩意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上次能辅助活动的机械臂就被科里亚如获至宝地捧回去说要研究,至今也没有给回来。
“这可是技术,技术是一个晚上两个晚上能研究透的吗?”被质问的科里亚紧紧揣着航拍器大声道,他淡黄的眼珠牢牢盯着靳烛幽,生怕他伸手给抢过去了,“要是我能带这个回去,萨申卡会高兴得要命。”
靳烛幽在星舰上给边境临时做部署,压根没空理他小偷小摸的行为。
现在麻烦的地方在于,密林的边缘并不封闭,剩余的虫手摊派下来,基本守卫的虫之间得隔着五十米,这样风险太大了。
他反复改着方案,头也不抬地问:“萨申卡是你儿子吗?”
“是。”科里亚这回应得倒快,眼睛亮了几分,“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库兹涅佐夫,那小子可是个天才,酒量比他老爹要大……”
ooi晃了晃球头,他一直怀疑这只虫是之前那个完不成任务的菜鸡宿主,但主系统选人很少选在世间留下的牵绊较多的。
否则的话如果一旦出差错,穿越系统就很容易被小世界里宿主以外的人物发现。
靳烛幽将关于科里亚的线索抽了点脑子码给困惑到晃球头的ooi。
科里亚开始是跟着江离来的,两虫最多算个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江离出事后,这只虫出于对他改装技术的好奇,开始浑身解数地缠着他,来到边星后考察了一下索鲁米尔禁烟禁酒的风土虫情,垂直加入了组织里。
科里亚做事的风格和他本虫一样粗犷,常常因为醉酒把事情搞砸,好在他会开星舰,至少能派上一些用场。
ooi觉得跟着江离就嫌疑很大了,但其实这只虫最大的嫌疑就是他本虫,像科里亚这样的雄虫,全虫族应该捞不出第二只。
要是有哪只雌虫幸运地匹配到,估计会喜得一种搞雌雌恋的背德感。
目前沙迦和一些有战斗经验的虫基本在前线阵地,调回来需要一些时间,靳烛幽打算将边境分为四个大区,每个大区下面安排两支队伍交错巡逻,再不够的话加上一些边境的虫民,应当零零散散差不多足够。
“我还有个小娜塔莎,爸爸的手掌大,金色的头发,可爱极了。”科里亚平日里不声不响,但是一旦开口,嘴就停不下来了。
ooi听着,差不多确定了,这应该是个酗酒的恐同俄国佬。
如此明显的特征,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边说,见靳烛幽没反应,失落地抽了抽鼻子,也凑过来看防线图。
“我打算守在侧翼。”靳烛幽也没有瞒着他,“上边的那个位置,他们或许觉得侧翼兵力更少,会选择优先从那边突破。”
“那我在中部吧。”科里亚看了一眼便道。
靳烛幽皱了皱眉,想到这只虫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没想到他躺得这么丝滑。
中部的虫手分布最足,且中部受袭两侧都能同时接应,基本就是吃闲饭的位置,他明白科里亚是雄虫力所不及,但难免还是对这种自告奋勇做咸鱼的行为感到不舒服。
“注意观察周边动向,必要时退到后方维护光脑通讯线路。”
“得令,长官。”科里亚很有派头地向他敬了礼。
靳烛幽揉了揉眼角,高强度用脑后,眼前已经有些花白。
科里亚将星舰定位到了他想去的侧翼,顺手又摸走他仿制二十世纪初对讲机的传声器,这只麦色头发的虫回头瞧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笑来:“我还挺喜欢你的,像我的长官伊万·伊戈列维奇·留里科夫。”
“他虽然身板小小的,但预测那些德国佬的偷袭可准了,我们都叫他大伊万,大伊万。”
靳烛幽看了看自己的身板,虽然瘦削了一点,但已经实打实一米八了,他面无表情道:“是你个子太突出了。”
他向下一瞥,有些疑惑了,个子发育过度,连带着那里也能发育过度吗?
“你坐镇指挥,随时传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上前线。”靳烛幽看着不放心,科里亚一过星舰门,几只等候已久的机械臂就将这虫全身搜了一遍,发现这虫将一瓶小酒藏裤裆里了。
……他还以为这虫天赋异禀。
科里亚方才还兴致冲冲的,酒一缴肩膀都垂落下来,半边魂不沾地地飘去中部指挥所了。
靳烛幽抽空与小虫子对话了几句,把这一直忧心忡忡的虫给哄得顺心顺意了。
但在落地侧翼后等待了一个晚上,中部受袭的消息却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