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be预警:靳烛幽没有选择去和上将告别,而是最后独自赴死。)
边际星其实也是个很大的地方,只是这里的星球间距不如主星附近紧密,也没有建立合适的跃迁站,因此,来到这里的虫,会觉得边际星是个孤独的地方。
连同这里星球的取名,戴斯勒,弗尔塞肯,似乎都在告诉外来虫,这里是被虫神恩眷下虫族的弃土,因此不要抱有任何期待。
星历579年中的寻常一天,安德森上将开启第三十四次巡防任务。
他操纵着陈旧的满是改造痕迹的战舰,在三个星球之间一圈圈地巡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绕行,第一军的巡防任务已经执行完毕,反叛行动也已经平定,其中最为虫津津乐道的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圣座,雄虫在上一次奇迹般地从第一军上将手下诈死脱身,却又潦草地死于这一次的动乱。
安德森并不在现场,因为雄虫的死实在太草率,从对手的角度来讲也太不值得,他甚至没有死在关键位置,也没有死在前线,这只雄虫跌跌撞撞从后方交战点忽然跑出来,组织的虫救援不及,他被光枪当场射杀了。
他们的虫也无意杀死雄虫,他是死在现场不知何处射出的乱枪下,组织的虫悲痛欲绝,将他们的圣座带了回去,不知藏在了哪里。
圣座死后,这些起义军也很快溃散,他们军心动摇,而第一军乘胜追击,轻松地拿下大捷,将主要的虫都逮捕回去。
直到这时候,才有虫传主星拿到溯源账等证据,开始对被逮捕的起义虫和证据进行审查,到现在还没出结果。
自始至终,这只虫都没有主动联络过他,不过他们也没有必要联系了。
毕竟边际星故事的开始,就是他用光枪刺穿了他的心脏。
直到最后,雄虫也只是差虫送来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用极其原始的方式,让住在戴斯勒边境的一只陌生的小虫崽送到他手上。
“请去索鲁米尔旁摘取玫瑰吧。”
莫名其妙。
说不定在哪里藏了什么陷阱,安德森嘲讽地想,以报这次围剿的仇。
一只被定罪为叛虫的雄虫,将自己一片光明的前途当儿戏的虫,什么也不告诉他的虫,直到溯源账在死后被送到主星,都不曾来见他一面的虫。
安德森呆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外面广袤的宙宇,几处繁星点缀在遥远的地方,其中依稀可见远处的主星,但还没有小钻石大。
上一秒还在怨怼的上将,下一秒就不由自主地想,或许在边际星的时候,雄虫会不会也像这般远望那颗星星。
会不会……也稍微想起……
他讨厌这只虫。
即便是这样觉得,但那返回主星的调令申请,还是迟迟没有递交上去。
他想待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雄虫待过几十年的地方。
好像雄虫不是死了,而是变成了这片宇宙,他的眼睛是远处点缀繁星的空宇,两颗莹润的耳垂是俯视时如珍珠一般的边际星,鼻尖是位置正中的索鲁米尔,而嘴唇……
星舰缓缓向右移了些,不称职的上将没有在观察着可疑情况,而是在固执地找一个比喻的标的物。
可笑的疯虫。
下一刻,上将看到了一片粉红的星球。
他迟疑了片刻,在巡防时,他很少来此处,因此也没发现这里有一颗小型星球。
星网显示这颗星球叫Z631,是寸草不生的荒星,但在此刻,他推开舱门,看到的却是眼前大片盛放的玫瑰,高低错落地铺在沙地上,汇成一片漫长的红色的河。
他找到了雄虫的嘴唇。
安德森在门口呆呆看着,要好一会,才能挪动自己的步子。
请去摘取玫瑰吧。
雄虫温和的声音似乎在耳侧响起,这只一贯擅长伪装的雄虫,这只狡猾的雄虫。
他提步走下军舰,也顾不上是不是陷阱,走进了玫瑰园中间的窄道,闻见那浓郁的香味时,又愣住了。
焚香似乎让这些玫瑰从盛开的花朵,变成了一颗虔诚的心脏。
安德森熟悉这种焚香。
雄虫刚住进家里的时候,怕他对自己的信息素应激,一点点小心地释放让他能够适应,开始时房子里某个物体沾了焚香,而后是一个角落,一个房间,直到安德森心中的不适感减少。
到了后来,他已经能自如地和靳烛幽聊到这些香味,他还记得雄虫眯着眼睛闻了闻,对他道:“沉檀深邃,龙脑清冽,取中庸之道即为此香,像是在闲暇翻书……故虫启扉。”
雄虫仿佛真的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让安德森一时有些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杜松子倒是慢慢过渡到中庸。”这只虫攀着他的肩膀闻了闻,有这么近吗,为什么自己会让他靠得这么近,安德森通通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雄虫的话。
“一开始过于冷冽,就像落雪的松针,而后是醇厚的木质感,最后便是温暖又微甘的琥珀味。”雄虫的话不乏挑逗之意,可惜那时的他听不出来,又或者有意避开这层意思,只是被雄虫的气息作弄得耳根发红。
在雄虫眼里,他似乎始终都与他虫所见不一样。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不一样,对雄虫,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安德森小心摘取玫瑰,那是一些红色的凝胶状物,他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个味道离他已经太久远了。
一些记忆就是这样,你觉得它已经随着风远逝的,在某一瞬,它又会乘着另一阵风回来。
雄虫偶尔在节日或其他特殊日子,会送他一束花,上面沾着微量的焚香,对雌虫有安神的功效。
安德森应酬得太晚,回到家后已经深夜,想着轻点开门不要吵到小雄虫,但打开门,一束鲜红的花束就出现在眼前。
雄虫困到极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生日快乐,辛苦的上将大人。”
雌虫很少过生日,如果遇上一个严苛一些的雌父就更是了,安德森能勉强记住自己在哪天出生,已经是星网实名登记的功劳,但这只雄虫单在之前瞥了一眼,便牢牢记住了。
他想,他是个严肃又刻板的上将,不能因为一束花就喜笑颜开,安德森尽力绷住脸,小心地接过这些脆弱的花束,将对他的反应有些失落的雄虫往卧室的方向轻轻推了推,不让他看到自己一些上扬的唇角。
回到卧房的上将,谨慎地将花束插进了床头的花瓶内,在睡觉时,也是对着那束花的方向。
他不懂这样下意识的反应是什么,但因为它足够懵懂,足够模糊,便被雌虫死死封入了安全线内。
是他不配,若是雄虫不说,他甚至还没觉醒到这样驳斥自己的地步。
安德森在玫瑰园中恍惚了一瞬,他感觉远处似乎真的坐着一只雄虫,他坐在整片玫瑰花园间,背影孤单又寂寥。
那一瞬的上将什么都没想,径自向着那个方向追去。
跑起来的刹那,他的情感汹涌过了理智,他相信雄虫真的在那里,在那一瞬,被封死的安全区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但什么也没有,安德森跑了半顷玫瑰园,什么都没看见。
这片花园中满是雄虫的气息,却唯独没有雄虫的身影。
“你是……上将吗?”一只穿着朴素的老虫走上前来,他的眼睛一边无神,大概是曾在战场上受过伤。
安德森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点了点头道:“是。”
老虫沉默了许久:“小靳那孩子,还好吗?”
上将明白这只虫或许是雄虫安排守在这里的,或许为了保障信息素载体的安全性,这里和外界的信息相互隔绝,所以分明是靳烛幽的虫,却会问到他身上来。
安德森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开口说出那个词,便这么沉默着。
经历过战斗的老虫自己意识到了,他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
他方才的肩膀好歹紧绷着,此刻却一瞬松脱下来,仿佛又老了好几岁,老到不再在意自己面前的虫是谁:“上将……将这片玫瑰园的玫瑰……都摘走吧。”
安德森有些愕然,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支玫瑰,刚要问,这只虫便说:“这原本是留给组织里的虫用的,但是想必……那帮孩子也被抓走了吧。”
确实暂时被押解进大牢里了,但账目证据已经提交,若是能判定出结果来,这些虫或许还能回到这里。
这毕竟是靳烛幽留给他的虫的,上将下意识将自己划分在外,却又蓦地心脏发疼。
或许他真的要成一只疯虫。
“小靳喜欢的孩子,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老虫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安德森听见又是一震。
他喜欢的虫……靳烛幽确实在很久以前,或许是离开前,对他说过喜欢,但安德森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时兴起,况且雄虫之后还主动与他断绝关系,所以大抵也是清醒过来,如其他雄虫一样逐渐对他厌恶起来。
但面前这只虫,说他仍然是靳烛幽喜欢的虫。
在这的几十年?
安全区的裂缝又大了些,安德森几乎要压抑不住,他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让里面涨满的情绪倾泻而出,他跟着这只虫:“您……知道些什么吗?”
这几十年里,雄虫是什么样的,他所带领的组织是什么样的,这些或许因为本虫不在,就即将被埋藏在地底的,再不能解开的谜题。
就像他现在已经无法去了解这只虫在想什么,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和有限的第三视角里,捡起那个支离破碎的圣座,再试图一点点拼起来。
老虫微微侧了头:“边际星政府垮了吗?”
安德森摇了摇头。
老虫也摇了摇头,但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如果有一天,边际星政府不在了……劳请上将去管理员住的小楼里找找吧,至于现在,我不想给相关的任何一只虫惹上麻烦,请您原谅。”
安德森无意为难老虫,他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您至少能告诉我,靳……圣座他是什么样的吗?”
“小靳是个很好的孩子。”老虫眯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他很好,好到用别的词都无法概括……但是,他走之前,不让我这个老虫多说。”
“他的意思是,如果最后还是回不来,就请让上将将他当成一只恶虫吧。”
不要去纠结他曾经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就依照公开媒体对他的评价,将他看做一只率领反叛军组织大屠杀,骚扰边际星治安的虫就好。
不要再去追查后面的真相,不要再痛苦,也不要再等待。
因为这次雄虫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安德森蓦地红了眼,他攥紧了拳头,他现在只想揪着雄虫的领子,去质问他,从他的口中得知所有的真相。
但片刻后,他又无力地松开了手。
老虫走向小楼,小楼是二层式,普通的公寓大小,屋顶是耸起的三角形,上面装点着一些绒绒的圆球,外围的颜色简单协调,且都是暖色,让他看得很安心和舒服。
安德森的一个念头只闪过一瞬,下一刻被他拼命压住了。
雄虫或许是为他准备的这个二层小楼。
安德森想进去,却被老虫拦住了:“圣座已经不在,明天,我就不用再守在这里了,上将明日再来吧。”
他看着安德森的表情,忽然叹了口气:“圣座吩咐过,别的虫没有采摘的权利,这里的玫瑰都是您的。”
安德森捂着胸口,忽然俯下身来,艰难地喘息着,安全区已经彻底碎裂,他压抑着心中快要喷涌而出的感情,试图催眠自己不在意。
这样他就不用去辨别这种情感是什么,这样他就不用去接受,他所有情感的指向已经下落不明。
“您或许不会相信我给出的证据,但这已经是我这只虫唯一能做的了。”老虫缓缓叹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料理了许久的玫瑰园,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背对着他关上门。
安德森嘲讽地想,怎么会不信,在听完看守虫的话后,即便还没看到证据,他的天平就已经不可自抑地倒向雄虫。
上将在地上跪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缓慢地起身,正要离开,却听见小楼中传来一声枪响。
这只年老的看守虫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