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渔村陷入寂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云昭刚躺下，就听见隔壁杂物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眼一旁还在熟睡中的林阿贝，悄悄出了屋子去了杂物间。
透过窗缝，她看见玉娘跪在那个神龛前。
那神龛里面供着的不是之前的海神娘娘像，而是一块刻着林大名字的木牌。
“我日日供奉那海神，可她依旧没有保佑你，现如今还要还要夺走我的阿贝！”玉娘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若在天有灵，就显个灵。”
云昭这几日和林阿贝的相处，那个小女孩心地单纯，对谁都很好，此刻听到听见玉娘的话，云昭觉得心里堵得慌。
云昭轻轻后退，碰到一个东西。
她低头，发现墙角放着个陶罐。
云昭不记得这里有陶罐，于是蹲下轻轻将其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尊被砸烂的海神像。
海神像的头颅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反复摔打过。
云昭将陶罐原封不动的又放了回去，刚起身就看见玉娘从杂物间里出来，她脸上的泪水已经抹干，快步走向海边。
云昭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她与玉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后看见玉娘站在礁石上，从怀中掏出那串贝壳手链，用尽全力抛向大海。
月光下，贝壳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中。
“拿走吧！”玉娘对着大海嘶吼，“你休想碰我的女儿！”
玉娘喊完又痛哭失声。
云昭站在不远处，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诉：“林大...这不公平...海神娘娘已经要了你的命...为何还要来夺我们的女儿...这根本不是保佑...这是杀戮...”
云昭的心揪紧了。
玉娘抽泣了半晌，终于撑着身子站起来往回走。
她步履迟缓，瘦削的肩膀随着抽噎轻轻颤动，不时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这道单薄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像是秋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云昭望着身影朝家的方向走去，才算安心下来，她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想起捡那串贝壳手链。
她想知道，为何被选中的人要持有这串手链。
夜间的海水冰冷刺骨，云昭脱下外衣，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月光透过海水，形成模糊的光柱，艰难地在海底摸索，手指不时触碰到滑溜的海藻和尖锐的礁石。
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抹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串贝壳手链卡在了两块礁石之间，随着水流轻轻摆动，云昭奋力游过去，抓住手链的瞬间，一阵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全身。
她正欲返回水面，余光却瞥见一个影子，云昭转头，看见一条小鱼悬浮在不远处。
那小鱼形似鲤鱼，脊背处长着三对羽翼，如薄纱般透明，最奇特的是它头部两侧各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像是未成形的角。
这是...
文鳐鱼！
云昭惊讶得差点呛水。
她没想到会再次遇见文鳐鱼，而且这次不是虚影，是真真实实的！
小文鳐鱼似乎察觉到她的惊讶，谨慎地后退一些，但并未逃走。
云昭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左右晃动以示打招呼。
小文鳐鱼犹豫片刻，竟慢慢靠近，在她指尖轻轻一碰，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云昭心头一颤。
它是真实的！
云昭的激动溢于言表。
就在这一刻，岸上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云瑶！云瑶你在哪里？”
小文鳐鱼也听见了岸上渔民的呼喊声，原本舒展开的羽翼立马绷直，像是受了惊吓般转身迅速游向深海，转眼消失在黑暗的水域。
小文鳐鱼的突然消失，让云昭气馁，而岸上一声声的呼喊也包含着担心，云昭只好揣好手链朝岸边游去。
当她浮出水面，看见岸边聚集了数十个村民，火把将海滩照得通明。
“我在这儿！”她喊道同时奋力游向岸边。
村民们听见她的呼喊，都涌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上岸，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担忧。
老村长则眯起眼睛：“云姑娘，大半夜的你下海做什么？”
“我睡不着，本想坐在礁石上吹吹海风，哪晓得脚一滑掉下去了。”云昭随便找了个理由。
玉娘拨开人群冲过来，看到云昭浑身湿透的样子，脸色吓得苍白：“可吓死我了。”她声音发颤，一把攥住云昭冰凉的手，“方才在屋里不见人影，我魂都要吓飞了，连忙叫了乡亲们四处寻你。”
云昭低垂着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对不住，又让大家操心了。”
“你这丫头！”人群里一位圆脸大婶忍不住数落，手里还攥着方才寻人时提的灯笼，“上回险些被淹死，怎的还敢往水边凑？”虽是责备的话，却掩不住话里话外的关切。
玉娘看着云昭湿漉漉的身子，拉起云昭往回走，边走边说：“快回去换衣服吧，要不你又要受凉了！”她说着又回身朝村民们摆摆手，“谢谢大伙了！”
见到云昭安全回来，村民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回到家中，玉娘忙着给云昭找干净的衣服帮她换上，云昭三两下换好衣服，突然听到玉娘说道：“你的腿是怎么了？我上次给你换衣服时候吓了一跳。”
云昭摸了下那条被布满黑丝的腿，没有说话。
而阿贝在此刻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玉娘立刻走过去轻拍女儿的背：“睡吧，阿贝，没事。”
云昭看见玉娘轻抚着阿贝的头发时，手指在微微发抖，她知道，玉娘是在疼惜自己的女儿仍然安全地在这里，没有被海神娘娘夺走。
“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云昭静静地说道。
玉娘猛地抬起头看向云昭，眼前的姑娘平时沉默寡言，但在这一刻她的眼神如此坚定，玉娘突然就相信了她的话。
玉娘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道：“谢谢...”
她出生在这个岛，与村民们一起长大，林大死后，他们诸多照顾，唯有在这件事上，他们觉得理所当然，面对阿贝可能被选做海女表现的很冷漠，这让玉娘感到孤立无援，只能默默发泄自己的痛楚。
而现在，居然有人说要救她的女儿，玉娘像是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积压多时的绝望与悲痛在这一刻都释放了出来，她伏在云昭肩头失声痛哭，瘦弱的身子剧烈抖动着。
云昭轻轻将手搭在玉娘肩上，那削瘦的肩骨硌得她掌心发疼，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去，玉娘渐渐止住了颤抖，只偶尔的抽噎着。
过了好久，玉娘才终于平静下来，她向云昭投去感激的一瞥，而后才紧紧地搂着女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