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刚歇,苏州城外的寒山寺笼罩在一片湿润的雾气里。萧沅按着约定,独自踏上通往后山的石阶,青石板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滑的记忆里——去年在这里,他曾在佛龛后发现藩王亲信的名单,那时的血腥味混着檀香,至今仍萦绕在鼻尖。约定的地点是寺后的竹林,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竹林深处有座废弃的塔院,门楣上“藏经阁”三个字早已模糊,朱漆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木头,像极了那些被影阁毒药侵蚀的肌肤。
萧沅推开塔院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院子里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断裂声,他握紧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的防滑纹被掌心的汗浸湿——柳萱塞给他的追踪粉就藏在袖中,粉末混着薄荷脑,散发着极淡的清凉气息,是容玥特意调配的,遇热会发出荧光。“萧少侠果然守信。”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藏经阁二楼传来,伴随着木板的 creak 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踱步。“上来吧,李默的下落,还有噬心草的提纯方法,都在上面等着您。”萧沅抬头望去,二楼的窗棂后映着个模糊的黑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轮廓像极了卷宗里记载的影阁信物——青铜乌鸦令牌。他深吸一口气,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每级台阶都在脚下颤抖,仿佛随时会塌陷。二楼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月光从破窗涌入,照亮了满地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更像是陈年血迹渗入木头的味道。那个黑影背对着他,站在北墙的佛龛前,手里拿着个锦盒,正用指尖轻轻摩挲。“你是谁?”萧沅的刀已经出鞘,刀光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把东西放下。”黑影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青铜乌鸦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针尖大小,像极了那些被“锁心散”控制的黑衣人。“我是谁不重要。”他打开锦盒,里面果然躺着半块青铜令牌,与苏文瑾案发现场找到的能拼合成完整的乌鸦图腾,“重要的是,你今天走不出这座塔。”话音未落,萧沅忽然听到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机括启动的声音!他猛地向后跃开,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塌陷,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壁上布满了尖刺,闪烁着幽蓝的光——是涂了腐骨藤毒液的铁刺。“这陷阱,本是为李默准备的。”面具人发出低沉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藏经阁里回荡,“他当年背叛影阁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现在,用在你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他忽然将锦盒扔向萧沅,“接住它,里面还有惊喜。”萧沅挥刀劈开锦盒,里面滚出的不是什么信物,而是十几只通体漆黑的蝎子,尾针泛着绿光,正是漠北特产的“噬心蝎”,以噬心草的汁液为食,毒性比蛇蝎更烈。他迅速后退,同时撒出袖中的追踪粉,粉末遇热发出荧光,正好落在蝎子身上,让它们的行踪无所遁形。“看来柳姑娘的心思,比你缜密多了。”面具人似乎并不意外,从怀里掏出个竹筒,打开后放出更多的蝎子,“可惜啊,这些小东西最喜欢的就是活人血肉,尤其是……带着旧伤的血肉。”他的目光落在萧沅的左手掌心,那里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是去年在地宫被影阁暗器所伤的痕迹。萧沅忽然想起容玥的话,噬心蝎对陈旧伤口的血腥味格外敏感,他立刻用刀鞘护住左手,同时踢翻身边的一个木架,架子上的经书散落一地,暂时阻挡了蝎子的去路。“你既然知道李默,就该清楚影阁的下场。”他的声音在灰尘中震颤,“秦苍已败,苏文瑾被擒,你以为还能翻盘?”面具人发出一声嗤笑,从腰间抽出软剑,剑身在月光下弯出诡异的弧度:“翻盘?老夫要的不是翻盘,是复仇!”他的剑尖指向萧沅的胸口,“你祖父当年毁了影阁的‘惊蛰计划’,今日,就用你的血来偿还!”
就在软剑即将刺中萧沅的瞬间,一支银针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面具人的手腕!软剑“哐当”落地,面具人踉跄着后退,惊讶地看向窗外:“谁?!”“欺负我家萧沅,问过我手里的针了吗?”柳萱的声音从破窗传来,紧接着她的身影如柳絮般飘进藏经阁,手里还握着个针筒,里面装着容玥新制的蝎毒解药,“早就说过要跟来,你偏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萧沅看着她鬓角的汗珠,还有裙摆上沾着的泥土,就知道她定是一路追来,连休息都没顾上。“你怎么进来的?”“跟着你的追踪粉啊。”柳萱俏皮地眨眨眼,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一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薄荷粉末果然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容玥说这粉遇剑气会爆炸,要不要试试?”她说着,就抓起一把粉末,作势要朝面具人扔去。面具人见状,立刻从怀里掏出个烟火筒,“咻”地一声射向天空,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是影阁召集同伴的信号。“你们以为人多就有用吗?”他捡起地上的软剑,忍着手腕的麻意,“这塔院周围,早就布好了‘锁心散’的烟雾,不出半个时辰,你们就会像那些藩王亲信一样,任我摆布!”柳萱忽然捂住口鼻,做出呼吸困难的样子,脸色渐渐苍白:“不好……这烟……”她悄悄给萧沅使了个眼色,指尖在背后比出“三”的手势——是她与丐帮约定的暗号,意为“三刻后援军到”。萧沅立刻会意,故意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另一个木架:“柳萱!你撑住!”他趁面具人分神的瞬间,将藏在靴筒里的爆炎丸摸出来,悄悄捏在手心,“你到底是谁?为何对我祖父的事如此清楚?”面具人冷笑一声,伸手摘下面具,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左脸颊有个月牙形的印记,与寒山寺地宫壁画上的影阁初代阁主标记一模一样!“老夫影十七,是影阁的元老。当年你祖父萧长风毁我容貌,断我经脉,这笔账,今日该清算了!”萧沅猛地想起祖父留下的手札,里面确实记载过与影阁初代阁主的交手,说对方“善用毒,喜穿黑衣,左脸有月痕”。他握紧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祖父是为了阻止你们用活人炼毒,何错之有?”“错在他挡了影阁的路!”影十七的眼睛因愤怒而赤红,软剑再次刺来,剑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那些百姓的命,算得了什么?!”柳萱趁两人缠斗之际,悄悄绕到佛龛后,发现那里有个暗门,门轴上还沾着新鲜的机油,显然最近有人频繁出入。她用银针撬开暗门,里面竟是条狭窄的密道,墙壁上挂着十几个铁笼,每个笼子里都躺着个人,面色青紫,呼吸微弱,正是失踪多日的李默,还有几个曾在武当论剑时见过的门派长老!“萧沅!这里有活人!”柳萱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认出其中一个笼子里的老者,正是去年在苏州救治过的张郎中,当时他说要去山里采药,没想到竟被掳到了这里,“他们都中了毒,需要解药!”影十七见状,更加疯狂地攻击萧沅,软剑招招致命,显然是想拖住他们,让锁心散的毒性发作。“这些人都是影阁的‘药引’,用他们的精血喂养噬心草,才能炼出最纯的毒液!”他的软剑忽然变招,剑尖直刺柳萱的后背,“先杀了这碍事的丫头!”萧沅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柳萱身前,软剑“噗嗤”一声刺入他的左肩,伤口瞬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剑上淬了噬心草的毒液!他反手一刀砍中影十七的腿,老者惨叫一声倒地,萧沅趁机拔出软剑,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满地的经书。“萧沅!”柳萱惊呼着扶住他,立刻从药箱里取出护心散塞进他嘴里,又用解毒剂清洗伤口,绿色的毒液遇到药剂,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色的泡沫,“你撑住,丐帮的人马上就到!”影十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柳萱甩出的银针射中膝盖,他看着萧沅肩上的伤口,忽然发出凄厉的笑:“噬心草的毒,没有还魂草解不了!你们就等着慢慢腐烂吧!哈哈哈……”
就在这时,塔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丐帮弟子的呼喝:“柳姑娘!萧少侠!我们来了!”容砚带着锦衣卫也冲了进来,手里还举着火把,照亮了院子里那些隐藏在落叶下的机关——原来所谓的“锁心散”烟雾,只是些普通的迷迭香,是影十七用来唬人的。“拿下!”容砚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刻上前按住影十七,用锁链将他捆得结结实实。老者还在疯狂地挣扎,嘴里不断咒骂着萧家和柳家,直到被塞住了嘴,才终于安静下来。柳萱正在给萧沅包扎伤口,用的是混了龙涎香的绷带,能暂时抑制噬心草的毒性。“容玥说还魂草只在漠北有,我们得尽快找到,否则这毒会顺着血脉蔓延。”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看着萧沅苍白的脸,眼眶有些发红。萧沅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来:“别担心,我没事。”他看向被押走的影十七,忽然注意到老者的靴底刻着个奇怪的图案——三角形里套着个圆圈,圆圈里有三道竖线,与之前在寒山寺地宫佛龛后发现的密信边缘图案一模一样,“等等!他的靴子!”容砚立刻让人脱下影十七的靴子,靴底的图案在火把的映照下清晰可见。柳萱取出随身携带的拓印纸,将图案拓下来,与之前的密信对比,果然严丝合缝:“这是影阁的层级标记!三角形是外围,圆圈是核心,三道竖线代表他是影阁的三位元老之一!”她忽然想起苏文瑾供词里的一句话:“影阁有三老,分管毒、兵、财,老毒是影十七,老兵是赵武,老财……”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看不清了。“赵武就是那个穿蓑衣的神秘人!他故意引我们来,是为了除掉影十七,夺取影阁的控制权!”萧沅的目光落在佛龛后的暗门上,柳萱刚才撬开的地方,里面不仅有铁笼,还有个隐藏的暗格,他伸手进去摸索,摸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取出来一看,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兵”字,与影十七的乌鸦令牌材质相同。“这是赵武的令牌!他早就来过这里,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了!”暗格的底部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用影阁密文写着几行字,柳萱用显影剂一涂,立刻显出字迹:“七月十五,北关码头,与蛮族交易,十船噬心草换三千铁骑。”落款处是个潦草的“武”字,旁边画着那个三角形套圆圈的标记,只是里面的竖线只有两道。“赵武想勾结蛮族!”容砚的声音带着寒意,将纸条递给萧沅,“他比苏文瑾更危险,苏文瑾是为了复仇,他是想颠覆江山!”火把的光芒在藏经阁里跳动,照亮了那些铁笼里的人,他们的呼吸渐渐平稳,显然是听到了希望的声音。李默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指向影十七:“他……他把提纯的噬心草藏在……藏在塔下的密室……用活人……”话未说完,又昏了过去。萧沅看向柳萱,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正在给每个笼子里的人喂解毒剂。“我们下去看看。”他按住肩上的伤口,虽然疼痛难忍,但掌心的旧伤处,似乎传来一阵温暖——是柳萱绣的平安符,正贴着心口的位置。
塔院的地窖入口隐藏在倒塌的木梯下方,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掩盖,上面刻着三足乌鸦的图腾,与紫宸殿卷宗里的影阁总坛标记完全一致。四个锦衣卫合力才将石板移开,露出个通往地下的石阶,阶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个壁龛,里面点着长明灯,灯油散发着噬心草的气味。“小心,这灯油里掺了迷药。”柳萱取出醒神丹,分给众人含着,“容玥说这种迷药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最恐惧的东西。”她自己先含了一粒,然后踮起脚尖,给萧沅也塞了一粒,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下巴,两人都微微一怔,随即别开目光。地窖比想象中宽敞,像个巨大的炼丹房,靠墙摆放着十几个陶罐,里面装满了墨绿色的汁液,与灵隐寺地窖里的噬心草提纯液相同,但气味更浓烈,显然纯度更高。正中央有个石台,上面躺着个昏迷的少年,手腕被铁链锁着,手臂上插着根导管,鲜血正顺着导管流进旁边的陶罐,罐底沉着些黑色的粉末——是磨碎的噬心草。“住手!”柳萱惊呼着冲过去,拔掉少年手臂上的导管,用止血粉按住伤口,“容砚!快找解药!”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嘴里喃喃着:“娘……我怕……”他的脖颈处露出个青黑色的胎记,形状像只展翅的青鸟,与之前在太湖石滩上看到的那具尸体胎记一模一样。萧沅的心脏猛地一缩,想起瞎眼老妇的话,她儿子的左耳有残缺,脖颈有青鸟胎记——眼前的少年,分明就是老妇失散多年的儿子!“你是……阿青?”他蹲下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娘在苏州等你回家!”少年听到“娘”字,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影十七……他说我娘已经死了……用我的血……能让她活过来……”他的声音嘶哑,显然是被长期折磨所致。柳萱给少年喂下解药,又用银针刺激他的穴位,试图让他清醒些。“别信他的话,你娘好好的,每天都在盼你回去。”她从怀里掏出那片梧桐叶,放在少年的手心,“你看,这是你娘给你绣的平安符,她一直带在身边。”少年的指尖抚过叶面上的针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积压多年的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爆发,哭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割着每个人的心。容砚在陶罐的底部发现了个暗格,里面藏着一本账册,详细记录了影阁与各路人马的交易,包括给太后的药材、给蛮族的兵器,甚至还有与某些朝廷官员的密会时间。“这里有王德全的名字!”他指着其中一页,“七月初三,在京城‘聚贤楼’见面,交易‘锁心散’十斤。”萧沅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赵武的签名,旁边画着个新的标记——三角形套圆圈,里面有三道竖线,与影十七的标记相同。“他已经取代影十七,成为新的‘老毒’了。”他合上账册,目光落在那些装满毒液的陶罐上,“必须把这些都销毁,不能留一丝隐患。”柳萱取出爆炎丸,小心翼翼地放在陶罐旁,又在周围撒上助燃的硫磺粉:“我们先带阿青和其他人出去,这里交给爆炎丸处理。”她扶着萧沅,看着少年被锦衣卫抱起,走向石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生命,终于有了重见光明的机会。
当爆炎丸的爆炸声在地窖响起时,萧沅和柳萱正站在塔院外的竹林里,看着火光冲天而起,绿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藏经阁,像一场盛大的净化仪式。阿青靠在柳萱怀里,已经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影十七招了。”容砚走过来,手里拿着份供词,“赵武确实是宁王旧部,当年负责训练影阁的死士,秦苍只是他推到台前的傀儡。所谓的‘惊蛰计划’,根本不是为了藩王起兵,是为了给蛮族打开南下的通道。”萧沅的左肩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异常清明。他看向东方的天空,启明星已经升起,在薄雾中闪烁着微光,像极了那些在黑暗中不曾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