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嬷嬷斟酌再三,微微叹息:“陛下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是肉体凡胎。您……对他是否过于苛责了?”
宁国长公主容色淡淡。
她手指缓慢捻过华服的绲边:“人无完人,本宫又何尝不知?”
“他这一路走来的诸多艰难坎坷,还能指望那些在等着坐享其成的不肖子孙感同身受?”
“当初的韩王之乱,他痛失三子十二孙,虽然面上以铁血手腕挺过来了,但终究……”
“那场萧墙之祸,还是伤着他了,叫他在小辈的事情上开始投鼠忌器。”
“他想眼不见为净,他想得过且过。”
“否则,老五和老六断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他都瞧不见。”
皇帝和自己的元后是患难夫妻,两人在战乱中互相扶持,元后之所以早逝,一来是因为跟随他南征北战时受过伤,二来,也是多年操劳,积劳成疾,熬坏了身体。
因为和原配妻子的感情不一般,所以当年,皇帝对先太子和安王这两个嫡子的感情都与旁人不同。
他培养扶持太子,宠溺偏爱安王,这两个孩子也是兄友弟恭,关系很好。
可变故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继承人,他最倚重疼爱的两个孩子一夕之间全没了。
自那以后,皇帝虽然面上不显,事实上却都不太敢正视他剩下的几个儿子了。
他不过分亲近他们,也不着重培养。
是失望伤心,也是心灰意冷。
做为亲兄妹,宁国长公主都将这些看在眼里。
明面上,帝心如渊,他依旧是那个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实则——
他就是在逃避!
他得过且过,他怕重蹈覆辙,他在儿孙事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这些,宁国长公主甚至都能体谅和理解。
她唯独不可原谅……
是去年,皇帝为了阻止秦渊出头,对秦渊下了那样的狠手。
她神情略显悲愤:“我能理解,这些年他避讳不亲近渊哥儿,是不想过分宠爱,叫那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叫渊哥儿卷入夺嫡的权利漩涡,初衷也是想为早逝的皇嫂留下一条血脉。”
“可孩子有上进心,想出人头地,他却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打压……”
“这对那孩子来说,又何其不公?”
“难道就因为我们一厢情愿的私心,他这一辈子,就都得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碌碌无为的做个富贵闲人?”
在秦渊小时,她是配合皇帝的,教导那孩子时,也多是规劝。
将他养成平和安顺、不争不抢的性格。
可是随着秦渊长大,成为芝兰玉树的少年,他也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认知。
那孩子,甚至是反过来体谅和纵容她的。
她说她不想他卷入皇权斗争的漩涡,只愿他一生富贵,平安喜乐,他就当真从未自恃是嫡系血脉这样的优势,去试着染指皇权。
后来投军前,他也是开诚布公和她谈过一次的。
秦渊说,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不该碌碌无为,也不能一直蜗居在京城的富贵窝里蹉跎,他想趁着自己年轻,出去走走看看,也做点事。
官位不用太高,哪怕是去个偏远些的地方当个小县官。
否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人圈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活得没半点意思。
她去找皇帝,皇帝考虑过后,给了几个职位叫他挑。
然后,秦渊兴冲冲选了去建州城当监军的差事。
她犹记得那孩子拿着调令公函出京前,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样子。
她自己亲自照看养大的孩子,她最了解。
秦渊真的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野心,他就真真切切想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虞常山不会刁难他,他在军中那两年,顺风顺水过得很好。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重伤被紧急送回京城。
皇帝密旨安排宣睦亲自护送秦渊回京,事后,却并未再对深渊受伤一事深究,也没提要报复射伤秦渊的人,她就知道这事情里面有猫腻。
她能明白皇帝的用意——
无非是看秦渊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怕他真在军中混出个名堂,就成为楚王那些人的靶子。
皇帝依旧致力于要把秦渊“养废”!
这一点,宁国长公主越来越无法认同。
皇帝寝宫。
年迈的帝王披衣站在窗前。
不知是不是灯影映射的原因,他一场大病初愈,看起来居然红光满面,气色不差。
奚良躬身立在旁边,一五一十将皇帝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给他补上。
最后,奚良试探着问道:“宜嘉公主母子三人,被安置在留芳阁了,医女也派过去了,专门照料她的伤势。陛下……要召见她吗?”
皇帝和奚良这两种人,生平什么没见过?
只瞧着楚王府里那一出出的大戏,就能将事情真相推断个七七八八。
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朕昏迷的这三天,他们两个就都没点大动作?”
“两位王爷,全都闭门不出。”奚良缓慢摇了摇头。
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度发问:“给赵王父子投毒的元凶,还未显露端倪吗?”
问这话时,他倏忽回头。
奚良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脊背猛然绷直,表情也瞬间凝肃:“杜、廖两位大人还在审问追查,暂时还未见头绪。”
皇帝并不觉得会是楚王父子做的,他们真有这意图,也绝不会选在自家宴上动手。
这样一来……
便着实找不出其他有动机行凶之人了。
皇帝是个直觉敏锐的人,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
他道:“拟旨下去,即日起,赵王府、楚王府、陈王府那几个孩子都给朕送到宫里来,朕要亲自教导他们。”
以前,他得过且过,是自认为赵王宽和仁厚,将来当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
这座江山是他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他还记得当年揭竿而起的初衷,纵然他心中再是失望抗拒,也不能真就明知道选定的继承人不行,还眼一闭腿一蹬,就不管了。
想到才离去不久的宁国长公主,皇帝眸光微动,又补了一句:“还有安郡王。”
“是!”奚良领命,下去交代专人拟旨。
皇帝抬起手,看着腕脉处明显鼓动的凸起,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宣宁侯府。
虞家难得紧急请了一位大夫入府,给常太医诊治。
“老爷子近日是少睡眠,多操劳了吧?”大夫诊脉过后,表情并不怎么凝重。
一家人看在眼里,已经先松了口气。
“是啊。”华氏回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子也是位医者,这几日看护一位病人,废寝忘食,所以……他就是操劳过度?没什么事吧?”
大夫道:“老爷子身体底子不错,并无大碍。但老人家上了年岁,实在不宜过度操劳,尤其不能持续熬大夜。”
他挽起袖子,想要笔墨开药方,想起华氏说这老爷子自己就是位大夫。
看看对方的年岁阅历,大夫迟疑:“老爷子元气有所损耗,需要补气养神,您看……是我给留给方子,还是等他老人家睡醒,自行调个方子?”
守在床边的彭氏问:“无需救治,等他自行睡醒即可?”
大夫点头。
老太太放下心来,神情放松些许:“那就不劳你开方子了,我们家里药都是现成的。”
华氏立刻递了诊金。
因为是大正月里,医馆都关门了,大夫是去人家家里求来的,正好虞家比较富裕,自然就不吝啬。
大夫满意收下,华氏叫金珠送他出门。
虞瑾劝慰彭氏:“舅奶奶,您也上了年纪,需要保养,这里我们几个小的轮流守着,这几日您都没休息好,既然舅公无事,您也快去歇歇。”
彭氏不放心老头子,自是想要亲自守着他醒来。
但她也体谅孩子们的孝心,恋恋不舍拉着老头子的手又踟蹰片刻,方才起身:“好。老头子醒了,你们就喊我一声。”
华氏和虞常河陪着老太太离开。
虞璟跟着就要开溜,被虞瑾拎住了后衣领:“跑什么跑?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
虞璟反驳:“我不会照顾病人啊!”
虞瑾将他塞给虞琢:“照顾病人有你二姐,你跟你二姐一起,省得你二姐一个人呆着犯困,你盯着陪她解闷提神。”
剩下四人,常清砚和虞璎一组,虞珂和虞瑾作伴。
暂时安排是两个时辰一轮,先留下虞琢两姐弟,其他人就先散了。
虞璟想想,照顾病人,他就不用做功课了,美滋滋。
然后……
没一会儿,华氏就让金珠和金玉把他的功课送来,叫虞琢盯着他做。
常太医体力精力透支,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昼夜不止。
隔了一天的清晨,方才悠悠转醒。
当时,是虞瑾和虞珂守着他。
“诶!大姐姐!”虞珂赶紧拍拍旁边倚着床柱打盹儿的虞瑾。
虞瑾猝然坐直身体,对上老头子目光,露出笑容。
没等她说话,老头子就皱着一张老脸,苦巴巴开口诉苦:“我估摸着要给家里惹上株连九族的重罪了。”
虞瑾:……
虞珂:……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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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渊:为什么人人都能争皇位,只有本王不能争!!!
?
珂珂:哟嚯,你还被你亲爷爷暗算背刺了……
?
秦渊:黑化ing……
?
长公主:没事,姑奶奶帮你折腾那老东西,出了这口气!
?
秦渊:哦,忘了我也是有人爱的小可爱一枚!
?
珂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