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悟延呼出的热气瞬间成雾,汪家屋子和室外一个温度,杨老二将手里的礼物放下,“我一直想拜访老先生,可惜在兵营没时间,今日冒昧拜访没别的意思,只因欣赏老先生想结交一番。”
春晓手里拎着两个半人高的筐,一个筐内装着上好的炭火,另一个筐内是粮食和半只羊。
春晓沉默注视着炭盆内的枝条,有些不忍直视,将装木炭的筐推到汪老二身边,“这么细的枝条烧了纯浪费,取暖还是要用木炭。”
汪老二识货认出是上好的木炭,有些踟蹰不敢接,见父亲点头才道:“谢谢。”
春晓环顾一圈正堂,嗯,一穷二白的土坯,屋子里只有几把粗糙的椅子值一两文钱。
杨老二坐在椅子上都不敢坐实,生怕将椅子坐塌,紧绷着后背,“老先生的学识和风骨让我佩服,您不用警惕我们父女,我们父女对汪家抱有善意。”
汪老爷子审视着面前魁梧的杨悟延,他在小边村消息不灵通,却也能听到一些杨氏族人炫耀的消息,杨悟延约束士兵不扰民等等。
汪老爷子又看向杨春晓,小姑娘人不大却果断有魄力,深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杨悟延能走到今日,他的闺女居首功。
汪老爷子打了个喷嚏,破坏高深莫测的形象,淡定的从怀里掏出帕子擦鼻子,“杨校尉秉性纯善,杨姑娘心有成算,小边村因为两位才有现在的安稳,汪家能得两位善意是汪家的荣幸。”
杨悟延提起闺女嘴角上翘,“我常年不在家,小边村能过上好日子全靠我闺女,我闺女才是大功臣。”
汪老爷子眸子含笑意,只要夸杨春晓就能得到杨老二的好感,还真是宠爱闺女。
春晓站起身打断爹爹继续夸下去的意图,语气诚恳,“老先生,我杨氏族学待遇不错,先生可愿去杨氏族学教书?每日一课就行。”
汪老爷子对村子里唯一的族学有所了解,拿得出手的只有杨老三这个秀才,他沉吟片刻,“我老了受不得累,不过,我家老大可以去教书。”
不是没人来汪家请人,他都一一拒绝,现在答应杨春晓,因为杨老二父女在雪灾中的举动让他安心,加上一年对杨家的观察,杨家团结有潜力。
汪老爷子愿意抓住这个机会,雪中的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值得回报。
春晓再次见礼,“汪家男儿都读书识字,我这里想请几人教导算账,不知道您老可允许?”
春晓也是没办法,徐嘉炎太忙,她也没时间亲自教导,族兄自己都需要继续学习,只能向外请人。
她首先想到田家,后来一想还是让表兄读书更重要,只能将主意打到汪家身上。
汪老爷子目光移向三孙子,这是家中模样最好的孙子,今年十七,“可,我三孙汪宇恒是童生,他的数算不错。”
春晓顺着老爷子目光看向汪宇恒,少年身材单薄,个头比她高一头,目光汇聚,少年慌忙低下头。
杨老二,“......”
他的直觉告诉他,汪老头打着坏主意?
春晓见少年不断咳嗽,“这是受了凉?”
汪老爷子眸底有着沉痛,“流放路上病重,好好的身子骨弱了许多,仔细休养一年才与常人无异,一场雪灾又受了凉。”
春晓瞬间想到娘亲,余光感觉到少年的紧张,又将汪家所有人的表情收进眼底。
春晓指尖点着桌子,“只要帮我带出一批账房,我不会亏待汪三公子,他调养身子的药材我负责。”
汪老爷子话语含糊,“日后他就交给杨姑娘了。”
杨悟延心里骂骂咧咧,严肃纠正道:“只要为我闺女干活,我闺女都不会亏待,日后会完整的将人送回来。”
汪老爷子与杨悟延对视,汪老爷子微微一笑,“杨校尉放心,我这孙子聪慧一定不会辜负杨姑娘的期望。”
杨悟延,“......”
呵,这个糟老头子也打他闺女的主意,他对汪老爷子的好感瞬间跌入谷底。
汪家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杨老二父女没难为汪家,坐了小半个时辰离开。
汪老爷子送走杨老二父女,回到堂屋蹲着翻看礼物,“羊肉补身子,哎呦,竟然还有蜂蜜,这枣子真红,红糖也不错。”
汪老大眼底哀伤,以前爹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汪老二咧着嘴,“爹,还有一筐的米面,现在粮食不好买,掺和粗粮能吃好久。”
汪老爷子手里捏着两瓶上好的冻伤药,“这父女俩真周到。”
汪老大看向自己的二儿子,汪家排行第三的孙子,“爹,真送让宇恒接近杨春晓?”
汪老爷子语气幽幽,“咱们汪家养不好他。”
汪宇恒清楚爹爹心里难受,“爹,我自己愿意。”
汪老二无语,“还没怎么样,你们倒是先难受上了,我看杨姑娘一点都不在意。”
隔壁徐家最俊的少年,比他侄子耐看又知趣,几次三番想靠近,结果被杨姑娘收拾几次老实了。
汪老爷子,“......”
二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在京城没少因为破嘴得罪人!
杨家,杨悟延告知爹喜讯,日后家里族学有进士教书,喜得杨老头穿鞋就去另外两支宣布好消息。
大年初七,杨老二回兵营驻守,春晓也要为初八开业做准备。
一大早,杨老二带着两大包袱吃食骑马离开,春晓要等娘亲和奶奶收拾行李。
两刻钟后,杨老大扯住亲爹的袖子,不让老爷子上马车,“爹,你真去城里?你不管族学?也不管家族了?”
老爷子刚成为家族的族长,老爷子怎么就不爱权了?
杨老头一脸郑重地拍着长子的肩膀,“儿啊,你是咱们这一支的长子,日后你要从我手里管理族学和家族,我在给你磨练的机会,你要珍惜。”
杨老大,“......”
说的冠冕堂皇,说白了,老爷子跟着孙女享福不想在家待着。
杨老太已经趁机先一步上马车,对着大儿媳妇交代,“我给你十两家用,你可省着些花。”
齐氏欢喜自己当家做主,“娘,你放心我现在会记账。”
杨老太嗯了一声,利索的放下马车帘子,喜滋滋的拉着二儿媳妇的手,“咱们回去就能听到冤案的后续,哎呦,我这个惦记。”
齐氏,“......”
她突然觉得掌家权不要也行!
春晓坐在马车上忍笑忍的肚子疼,爷奶被她的茶楼勾的魂都没回来,要不是她留在小边村有事忙,初五就想回城。
杨老头嫌弃大儿子腻歪,“你都多大了,还离不开你爹?没出息。”
说完,老爷子嫌弃的挥开长子的手,抱着曾孙夏阳坐上马车。
春晓挥鞭子赶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没了影子,杨家人才回到屋子。
杨春焱小两口,二堂嫂张氏有些不开心,“大哥家的夏阳跟着去城里长见识,哎,等咱们的孩子出生长大,小妹只会更忙不会再有时间教导孩子。”
张氏只是嘴笨,并不是蠢,这个家真正有本事的是小妹。
春焱也不甘心,看向媳妇没显怀的肚子,“你这一胎比大嫂的二胎要晚半个月。”
张氏脸色更郁闷,要是只有她一人怀孕,哪怕是个闺女那也是曾孙辈的头一个,“哎。”
春焱握着媳妇的手,他懂媳妇的不甘心,他也不甘心,尤其是大哥变化越来越大,他也有急迫感。
春晓可不知道二堂哥两口子的焦急,她转道去田家接外公。
田外公行李都没带,只有一个人上马车。
春晓扫过外公鼓鼓的胸口,讨好的笑,“外公辛苦了。”
田外公摸着怀里的话本,神情愉悦,“话本而已,算不上辛苦。”
他喜欢写话本,以前在京城谋财,更多的还是爱好,只是在京城没多少时间写,现在没人打扰又是爱好,思路如泉涌,何况外孙女还给分成。
杨老头好奇询问,“亲家,你这些年为何从未写话本?”
田外公嗤笑一声,“亲家以为写话本就能赚钱?在京城话本盛行想赚钱也不容易,书铺会压榨新人,你要是有天赋写得好,如果没背景会被签卖身契约,真正赚到钱的都是有背景的人。”
他能赚银钱,那也是有功名后,西北本就凶悍,他一个获罪之身哪里敢写,开私塾不能富贵却能提高身份保命。
田外公指着外孙女,“并不是谁都像晓晓一样对底层人心善。”
其他茶楼的说书先生赚月钱和微薄的打赏分红,哪像外孙女的茶楼按照比例分成。
杨老头有些看不懂小孙女,心硬又有着仁慈,“你们这些本事人,我这个老汉不懂。”
回到春晓的宅子,宅子里多了刘伯的家人,刘伯的妻女和两个儿子,全部与春晓签了卖身契。
宅中下人变多,活计分配的更清晰也更有规矩。
田氏看着盒子里的卖身契,好家伙算上酒楼和茶楼的,“竟然有二十三张?”
春晓拨动着算盘,“这还是我没放开手收人,冬日我爹给我找的护卫,我都养在庄子里,他们也想签卖身契。”
田氏感触最深,“日子难过卖身到官员家能保证活路,你和你爹都不苛待人,咱家是好去处。”
“如果百姓过的好,谁又愿意卖身为奴?”
田氏摸着卖身契,“我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成为当家主母的一日,看着你们父女为咱们家拼搏,我也恼自己身子骨帮不上忙,现在有我的发挥之地。”
管家理财,她可是娘和大嫂教出来的高徒。
春晓突然好奇,“娘,你在京城外公就没给你相看过?”
“......相看过几家,还没透露消息田家就招了祸。”
春晓哦了一声,田氏捏闺女的脸,“我可没有你说的什么青梅竹马,我很忙甚少见到外男,你爹也清楚。”
只是有的时候还是会酸,田氏想到相公,眉眼都是幸福的笑容。
明明杨老二不在家,春晓也有些噎得慌,留下银钱和账本给娘亲,赶紧溜了。
年后的时间像是加了加速器,天气渐暖积雪融化,春晓比去年还要忙碌,新买的田地圈起来盖庄子,山林也要在周围种满沙棘果充当围栏。
等春晓缓口气的时候,西宁已经开始翻地准备新一年的春耕。
春晓好不容易养白皙些的脸蛋再次变成高原红,个子窜高不少,从背影看就是个少年。
这日,春晓从山林带人回来,前方驶来壮观的车队,由士兵护送前行。
春晓带人让开道路,骑在冬枣身上看的远,钱将军家的车徽,等车队到眼前,钱将军并没有骑马,他坐在马车内撩开马车帘看向春晓一行人。
钱将军眸底复杂,快速放下车帘,钱家坐人的几辆马车被捂得严严实实。
关行舟等车队过去,他才沙哑着嗓子,“西宁城正是危机的时候,钱将军竟然走了?”
自从跟在姑娘身边,关行舟知道更多的消息,哪怕知道其中的谋算,还是无法相信钱将军守护西宁城多年,竟会在最危机的时候离开。
春晓握紧缰绳,“他本该早些离开。”
关行舟驱马追上冬枣,“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将军坚持留在现在,只为了一批粮草送到西宁城。”
由钱夫人娘家送来的粮草,如果不是为了等这一批粮草,钱将军能够早些脱身。
自从雪融化,边境时不时有匈奴的探子,整个西宁城戒严,粮草调动频繁,春晓记忆中的大战提前了。
关行舟依旧愤恨,“呸,他只是为了留些好名声。”
春晓用马鞭敲了下关行舟的肩膀,“当你身处同一个位置,你也会面临艰难抉择,莫要被情绪影响,我们做好自己就行。”
春晓确认关行舟亲自送年礼进京,她就安排关行舟回来收些粮食,虽然不多,却也能补充她的粮食存量。
初雪开化后,春晓又花高价从陕西采买粮食和药材,她不知道这场仗打多久,她这个当家人要保证手下的人有饭吃。
为何她身边能迅速聚集起人马,她爹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原因跟着她能吃饱饭,能养家糊口。
底层百姓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即使上层权贵懂依旧压榨剥削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