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刚敲响,清冷的月光透过曲折的树枝,在素色的锦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苏折雾睁着眼,定定的望着素帐,脑子里似是有乱成一团的细线,丝丝交缠,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白日里洛烨领着她逛琼华殿的场景,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他含笑的眉眼,他看似无意提及的、关于苏贵妃的旧话,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她见惯了洛烨的权衡与算计,反倒更能从细微处,窥见洛烨眼底深处藏着的、未曾宣之于口的图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凌乱的思绪缠得她心头发紧,直到天光乍亮,苏折雾才勉强睡去,可也不得安稳,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苏折雾侍奉洛烨,等到他上朝后,才刻意换了身不起眼的青布宫装,往内务府去。
暗卫已经撤回去了,她只得去找小福子,希望他将消息传出去,沈扶寂知道她的想法,也会早做准备。
若洛烨真是知道她重生了,那他的布局也要更改,切莫因她传出的那些消息害了他。
苏折雾步履匆匆,脚步刚踏出养心殿的月门,迎面便撞上了一行人。
宝蓝色的宫裙曳地,珠翠琳琅作响,周贵妃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正立在廊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观雾见她神色晦暗,心头一凛,面上却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上前行礼:
“奴婢观雾,见过贵妃娘娘。”
她垂着眸,只想行完礼便抽身离开。
“站住。”周贵妃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全然没了往日与她闲话时的温婉,“昨日,你随陛下去了琼华殿?”
观雾指尖微顿,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淡然,语气恭谨却不卑不亢:
“回娘娘,不过是陛下闲来无事,便前去琼华殿逛逛,奴婢是养心殿的宫女,自是跟着众人前去。”
“是吗?是跟着众人前去,还是只有你和李福安两人相随?”
周贵妃上前一步,凤眸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刺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观雾,一字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观雾,你是个聪明人,也多次帮过本宫,所以本宫没有直接对你动手,只是在这宫里说话做事,都要掂量着分寸。”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要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既是那时不愿入后宫,那今后也不会。这深宫之中,只有一个苏贵妃,只可惜香消陨玉,红颜多薄命。”
“本宫希望,你不是第二个。”
“苏贵妃”三个字入耳,观雾的心脏猛地一缩。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宠冠后宫,最终却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周贵妃这话,哪里是提醒,分明是敲打,敲打她别忘了苏折雾的结局,她一个作为苏贵妃的替身,可要走苏贵妃的老路?
惊讶只在她眼底停留了一瞬,便迅速归于平静。
她如何不明白,周贵妃先前与她交好,不过是因着柳心窈的关系,需要她这个“不起眼的宫女”来暗中制衡。
如今柳心窈被贬为贵人,彻底失了威胁,反倒是她,因着洛烨的格外留意,倒是成了周贵妃,乃至是整个后宫嫔妃眼中,最碍眼的那根刺。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苏折雾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恭顺应道。
周贵妃见她这般模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那宝蓝色的身影走远,脚步声渐渐远去,观雾才缓缓直起身,指尖攥得发白。
冷风掠过廊下,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望着周贵妃离去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随后,见着洛烨监视她的人并没有跟上,随即一个闪身,消失在长廊上。
小福子见着苏折雾前来,十分惊讶,神色慌张的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才暗自松了口气,拽着苏折雾朝着假山后而去。
“观雾姑娘,您怎么来了?”
他恭敬地朝着苏折雾询问。
自从苏折雾将他姐姐从后宫捞出,神色清明后,他就朝着苏折雾道歉,往日的不愉快已然烟消云散,心中全是感激。
苏折雾眸色淡淡,将手中的纸条猛地塞进他手中,神色严肃道:“这消息一定要送到国师手中,断不能出半点岔子。”
见苏折雾认真的样子,小福子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严肃地接过,眼眸划过一丝坚决。
“观雾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将消息传出去,若是您有时间,可否帮我看顾下姐姐?”
他的语气中不由带着丝恳求,自从柳心窈被禁足时,徐才人便被升为了贵人,算作是洛烨的补偿,居住在铃兰宫偏殿。
可后宫之中,位分低、不受宠也是过错,他怕姐姐再受到危险。
观雾见他对姐姐毫不掩饰的关切,呼出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若是有空,我便去看看你姐姐。”
小福子见着她认真的神色,笑容染遍了整张脸,眉眼弯弯。
……
与此同时,国师府。
沈扶寂刚从宫外回府,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秋露的寒气。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密报,扫过上面的只言片语,“昨日,陛下携宫女观雾游苑,逗留逾时”,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捏着密报的指尖泛白,骨节咯吱作响,眉头紧紧蹙起,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僵。
“问风。”他沉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一道黑影应声而至,单膝跪地,“主子。”
“派人入宫,密切盯着洛烨的一举一动,一一上报。”沈扶寂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
问风迟疑了一瞬,抬头问道:“主子,是担心观雾姑娘吗?”
沈扶寂颔首,眸色沉沉,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
他怎会看不出,洛烨对观雾的留意,绝非偶然。
问风忍不住又道:“宫中那般凶险,观雾姑娘孤身一人,步步惊心,主子为何不干脆将她接回府中?至少,能护她周全。”
这话落音,沈扶寂倏然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慑人的威压,问风心头一颤,瞬间噤声,不敢多言。
“下去办事。”沈扶寂的声音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问风连忙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扶寂一人。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指尖在密报上反复摩挲着“观雾”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