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昭的马车碾过崤山古道第一道界碑时,他撕碎了父亲给的避祸路线图——羊皮碎片在黄河的风里翻飞如雪,落进暗探捧来的蜀中官制图时,恰好盖住了“李严”二字朱批的那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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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崤函古道上,离开了洛阳的繁华与肃杀,也离开了父亲司马懿为他精心规划的、通往安全之地的隐秘路线。车厢内,司马昭看着手中那份被自己撕毁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避祸图,嘴角勾起一丝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冷峭弧度。
“避祸?隐匿?”他低声自语,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甘与傲气,“父亲未免太小看我了。高平陵之事,我已证明非是庸碌之辈。此番既以‘戴罪立功’之名出京,若真如丧家之犬般躲藏起来,岂非坐实了那些腐儒的攻讦?我司马子上,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要证明给父亲看,证明给洛阳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看,他司马昭,绝非池中之物!策反李严,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是他最好的舞台。
“停车。”司马昭吩咐道。护卫的死士头领,名为焦伯,是司马家蓄养多年的忠仆,武艺高强,心思缜密。
“公子,有何吩咐?”焦伯掀开车帘。
“改道,不去预设的隐匿点了。”司马昭目光锐利,“我们往弘农方向走,那里应该有我们的人接应。我要知道,关于李严,关于蜀汉益州派,所有最详细的情报!”
焦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是沉声道:“公子,此举风险极大。弘农虽近,但已属前线区域,盘查必严。且……主公的安排,必有深意。”
“风险?”司马昭轻笑一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按我说的做。”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焦伯不再劝阻,领命而去。马车悄然转向,驶向了更加危险,却也更加接近目标的方向。
数日后,弘农郡,湖县一处看似普通的货栈内。
密室之中,灯火如豆。司马昭见到了魏国潜伏在此地的资深暗探头目,代号“玄圭”。玄圭年约四旬,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那种,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
“属下参见公子上。”玄圭行礼,语气不卑不亢。他早已接到洛阳密令,要求不惜代价配合并保护司马昭,但对于这位年轻公子更改路线的冒险行为,他内心并不赞同。
“玄圭先生不必多礼。”司马昭摆手,直接切入主题,“我要知道李严的一切。不是简报上那些泛泛之谈,是他的性格嗜好,交往圈子,每日行止,对诸葛亮新政究竟不满到何种程度,身边有哪些可被利用之人——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玄圭心中微震,这位公子爷看来是动真格的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公子既然垂询,属下自当知无不言。李严,字正方,荆州南阳人,虽非益州本土,但在刘璋时期便已入蜀,深耕多年,与益州豪强关系盘根错节。先主刘备托孤,以其为尚书令,与诸葛亮并受遗诏,地位尊崇。”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诸葛亮秉政后,尤其北伐以来,军政大权尽归丞相府。李严虽仍居高位,却已无实权,更多是象征意义。其人性情矜高,颇以元勋自居,对诸葛亮重用马谡、庞统等荆州派,以及姜维、邓艾等降将,深为不满。迁都长安后,对其益州派官员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影响力日益消退。”
“至于其具体不满,”玄圭压低声音,“据我们在成都宫内及李严府邸的内线回报,李严曾多次私下抱怨诸葛亮‘穷兵黩武,耗尽民力’,‘任用私人,排斥旧臣’,甚至……曾酒后言及‘若使正方掌权,必使百姓休养生息,何至如今日之困顿’。”
司马昭眼中精光闪烁:“可有实证?譬如书信、奏疏?”
玄圭摇头:“李严亦是老成之辈,此类言语,多在私密场合,且身边皆是心腹,难以获取实物证据。至于奏疏,他更不会留下此等把柄。”
“那他身边之人呢?谁可接近?谁可为我所用?”
“李严有一子,名李丰,在成都任郎官,性情较为浮躁,好奢华,或可作为突破口。其府中长史王冲,乃李严心腹,跟随多年,但此人谨慎,难以撼动。此外,益州本土大族,如谯周、杜琼等人,与李严往来密切,他们对诸葛亮重用荆襄、凉州人士,压缩益州人仕进空间,亦心怀怨望,此或可为借力之处。”
玄圭又铺开一张精心绘制的长安、成都城防及官署分布图,指出了李严府邸的位置,以及几条相对安全的潜入路线。“然,公子,”他最后郑重提醒,“长安乃蜀汉新都,诸葛亮经营日久,‘天眼’耳目众多,戒备森严。李严府邸更是重中之重。直接接触,风险极高,几乎……十死无生。”
司马昭默默听着,手指在地图上李严府邸的位置轻轻敲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他没有被“十死无生”吓倒,反而问道:“我们的人,能把我安全送到长安附近吗?”
玄圭看着司马昭那坚定甚至有些狂热的目光,心中暗叹,知道劝阻无用,只得道:“可以安排。但进入长安城,乃至接触李严,需公子自行设法,我等力量有限,难以提供太多助力。”
“足够了。”司马昭站起身,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决绝与自信,“准备一下,尽快送我至长安外围。”
离开湖县,司马昭在魏国暗探的掩护下,继续向西,穿过曹魏与蜀汉实际控制区交错的复杂地带,最终抵达了靠近长安的蓝田一带,隐匿于山中一处秘密据点。
在此期间,他并未闲着,而是不断与焦伯以及当地负责接应的暗探推演各种接触李严的方案。
直接潜入府邸?难度太大,几乎等同于自杀。
通过李丰引诱?李丰虽是其子,但能否影响李严决策?且如何安全接触李丰?
借助益州派官员牵线?谯周、杜琼等人皆是名士,如何取信?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否定。司马昭虽然年轻气盛,但也并非全然无谋,他深知此事的关键在于取信。如何让李严相信,他司马昭是带着诚意而来,而非诸葛亮的试探或陷阱?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司马昭沉吟道,“不直接找李严,而是先制造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不得不注意到我们,甚至主动产生兴趣的契机。”
“公子的意思是?”
“李严对诸葛亮不满,根源在于权力失落和理念不合。我们是否可以……送他一份‘大礼’?”司马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份能加剧他与诸葛亮矛盾,甚至能让他在蜀汉内部获得更多话语权的‘大礼’?”
焦伯和暗探头目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胆大包天的公子爷又有什么惊人之想。
“比如,”司马昭压低了声音,“一份关于诸葛亮‘密谋’进一步削弱益州派势力,甚至可能动李严本人地位的‘绝密’计划?当然,这份计划,需要是我们精心伪造,但又要足以乱真,能经得起一定推敲的。”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冒险。伪造文书容易,但要骗过李严这等老狐狸,难如登天。一旦被识破,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公子,此计……是否太过行险?”焦伯忍不住劝道。
“行险?”司马昭冷笑,“我们现在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行险?按部就班,我们连李严的面都见不到!唯有出奇,方能致胜!”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准备吧。我需要关于蜀汉官员调动、钱粮调度、乃至诸葛亮近期言行最详细的记录,越细越好!我们要编一个……让李严不得不信的故事!”
在司马昭的强力推动下,这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开始筹备。魏国在蜀汉内部潜伏的暗探被充分调动起来,搜集各种零散信息。司马昭则亲自把关,与几个精通蜀汉政务文书格式的谋士一起,字斟句酌地开始伪造一份所谓的“丞相府密议纪要”,内容直指诸葛亮意图借新一轮人事调整,彻底架空李严,并进一步打压益州籍官员。
与此同时,司马昭也在积极物色将这份“大礼”送到李严手中的合适人选和渠道。他否决了通过底层仆役转交的不靠谱方案,也将直接收买李严核心幕僚的风险列为最高。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相对外围,却又与李严府邸有合理联系,且可能有自身诉求的人物身上——李严府上的采办管事。
此人负责李府部分日常用度的采购,有机会出入府邸,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或许能接触到一些中层管事甚至李丰。更重要的是,根据情报,此人家中似乎正为一场诉讼所困,急需钱财打点。
“就从这里打开缺口。”司马昭下令,“想办法接触这个采办,许以重利,让他将我们的‘礼物’,‘不经意’地送到能引起李丰或王冲注意的地方。不必直接交给李严,只要能让李严身边的人看到,并引起他们的警惕和调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第一步。”
一场围绕着谎言与信任的致命游戏,在长安城的阴影下,悄然拉开了序幕。司马昭,这个违逆父命、执意行险的年轻人,正以其过人的胆识和逐渐显露的权谋手腕,一步步走向那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功成名就,还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股不服输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要向父亲,向所有人证明,他司马子上,绝非需要躲在父辈羽翼下的雏鸟,而是注定要翱翔九天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