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卷着雪花拍打玻璃的沙沙声。
张若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赵锋被扔出去的慢镜头在反复播放。
她习武十几年,自认在大院的同辈中已是翘楚,对化劲的威力也有着清晰的认知。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不是切磋,不是比武,甚至算不上战斗。
那是一场纯粹的、绝对的、降维度的碾压。
李默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只是伸了伸手,抖了抖腕子。
一个刚刚突破、气势正盛的化劲高手,就那么废了。
她看着重新坐回床边,神色淡然地喝着水的李默,那张苍白的脸在她眼中忽然变得无比神秘。
他到底是什么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胸口一个能看到对穿的窟窿,居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他
全盛时期,又该是何等光景?
她心里翻江倒海,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
是道谢?还是询问?似乎都不太合适。
“那个……谢谢你。”
最终,她还是憋出了一句,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局促。
李默放下水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对他而言,刚才的事确实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那几只苍蝇实在吵得他心烦,影响他调理内息,他连动一下都懒得动。
这副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张若楠准备好的后半句话又噎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大小姐脾气,在这人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空气再度陷入了沉默。
张若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拉过之前那张椅子。
坐了下来,只是这次,离床边近了许多。
她看着李默重新闭上眼睛,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墙上那清晰的龟裂痕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凌厉气息,都在提醒她刚才那一幕是何等震撼。
一个化劲高手,在她眼里几乎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可在这个少年面前,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自己的武功,在家族同辈中堪称第一,可三年前那次冲关失败留下的暗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卡住了她的前路。
这三年来,她用尽了方法,拜访了无数名家,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能为力。那种眼看前路已断的绝望,只有她自己清楚。
今天,赵锋的突破,更是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少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疯长出来。
或许……或许他有办法?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
“你……很强。”张若楠斟酌着开口,声音干涩。
李默眼皮都没动,似乎已经入定。
张若楠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卡在暗劲后期,已经三年了。
始终冲不破那层关隘,气机一到璇玑穴附近,就后继无力。
我……”
她话没说完,李默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她体内气血的运转。
“你右肋下三寸,有一处旧伤。”李默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当年强行冲关,引寒气入体,郁结于肝经。
寒气盘踞,如同磐石,阻滞了气海与璇玑的通路。
每逢子午二时,必如针刺般隐隐作痛。”
张若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他怎么会知道?
这处暗伤是她最大的秘密,除了爷爷和几个核心的医家,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就连子午二时作痛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将自己三年来最大的痛苦和隐秘,说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她心中的高傲、矜持,被彻底击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巨大的震撼和一丝卑微的希冀。
她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苦涩,最终化为一抹浓浓的黯然。
“前辈慧眼如炬!!!那是我十四岁时,与人对赌落败遗留下来的病根。
这几年,爷爷带我求遍了名医,都说寒气已深入骨髓,想要根除,除非有至阳至刚内力的大宗师,不惜耗费自身本源,用数年功夫为我慢慢温养化解。
可这……这怎么可能。”
她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彻底暗了下去。
哪位大宗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晚辈,冒着自身修为倒退的风险,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默看着她那副绝望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别叫前辈。”他摆了摆手,“我今年十七,比你还小两岁。”
“啊?”张若楠猛地抬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忘了所有情绪。
十七?
他……才十七岁?!
三两下之间就把刚突破的赵锋打败了。
这已经不是天才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怪物!是妖孽!
张若楠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又烫又热。
自己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对着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一口一个前辈。
简直……丢死人了。
她看着李默那张虽然苍白但轮廓分明的脸,以及那双深邃得不像话的眼睛,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之前的挑剔、不耐烦,此刻都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窘迫。
“那……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她声音细若蚊蚋,完全没了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
李默想了想,“叫我李默,或者……随你。”
张若楠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试探着叫了一声,“小默哥?”
这个称呼,既不显得生分,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近和尊重。
李默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
这个点头,仿佛一道阀门,瞬间打开了张若楠的话匣子。
她按捺不住,将自己多年来在武学上的困惑、瓶颈、疑难,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全问了出来。
李默起初还只是偶尔应付一句,但见她问的问题都直指核心,并非夸夸其谈,也来了些许兴致。
他的伤势还需要静养,调理内息之余,说说话倒也无妨。
于是,病房里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一个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少年靠坐在床头,一个明艳的姑娘搬着椅子坐在床边,像个最认真的学生。
从古武的源流派别,到劲力的层次划分;从人体经络的奥秘,到内息运转的诀窍。
李默的见解,总是能于平实处见惊雷。
他没有讲那些云山雾罩的玄虚理论,而是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直指问题的本质。
“所谓化劲,不是将劲力化为无形,而是将自身精神意志,融入劲力之中。
劲随意走,意在劲先。
你的掌法够精妙,但缺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势。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打法要随心而动,而不是被招式束缚。”
“你所谓的瓶颈,根源不在于功法,在于心。
你太在意那处暗伤,出手间不自觉地留有余地,生怕牵动旧疾。
心有滞碍,气血便无法圆融如一。
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武者,如何能让劲力贯通全身?”
李默的话,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张若楠心中积郁多年的迷雾。
许多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被他三言两语点破,瞬间豁然开朗。
她听得如痴如醉,看向李默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敬畏,逐渐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武学世界观,正在被这个少年彻底颠覆、重塑。
就在两人聊得渐入佳境时,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承德背着手,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准备看看两个小辈处得怎么样了。
可他一进门,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墙壁上那狰狞的裂纹,以及地面上尚未清理干净的些许狼藉。
一股火气噌地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