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抖,裂缝一直往前爬。那只从地底伸出来的节肢停在那里,不动了,也没有攻击。陈默盯着它,呼吸很轻,手里的剑没松,左手还抓着铁链——另一头连着苏弦的手腕。
他们已经走到头了。
雾变淡了一点,前面出现一个大洞窟。那节肢不是怪物,是地裂时露出来的一截锁链,上面沾着黑泥和碎骨头,卡在岩壁里。路到这里就断了,前面是一条斜坡,铺着一层发白光的小石子。
陈默走了一步,脚底有点刺痛。他低头看,那些石子像是用骨粉做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他抬头往前看,看到了那个东西。
很高,有十丈,站在洞窟中间。
全身都是暗金色的骨甲,像一具会动的骷髅穿了铠甲。粗大的黑链穿过它的手脚,把它钉进岩壁;脖子、腰、膝盖都被链子穿过,上面刻了字,但已经看不清了。它低着头,脸藏在阴影里,只有胸口微微起伏,一下,又一下,好像还在呼吸。
陈默的左眼突然发烫。
皮肤下面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骨头要长出来。他闭眼再睁开,左眼里出现了细密的骨纹,和之前看到的骨尊令背面的纹路一样。纹路一出现,体内的白火就颤了一下,像是要冲出来。
他没有让它爆发。
“不是怪物。”他说,声音很小,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苏弦站在他身后半步,抱着断掉的琴,手指还搭在最后一根弦上。她手指上的伤口还没好,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琴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它被锁住了。”她说,“不是为了封印,是为了固定。”
陈默点头。他明白,这些链子不是为了压住它,更像是撑住它。如果它倒下,整个洞窟可能会塌。
他们开始往下走。
每一步都踩在骨粉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越靠近,空气越冷。这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凉,像走进了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陈默右肩还在流血,血滴下去,刚碰到骨粉就不见了。
七步后,他们在离那巨大身影七步远的地方停下。
突然,它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旋转的灰白色漩涡,像风卷起的沙尘,又像塌陷的黑洞。那目光扫过来,陈默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跪下去。
他咬了下舌头。
嘴里有了血腥味,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可就在那一瞬间,画面冲进脑海——月蚀那天晚上,枯河村祠堂外,村民抬着一头死牛,牛眼被挖掉,血涂在门框上;有人指着他说:“灾星来了,牲畜才会死。”
那是他七岁的事。
记忆不该这么清楚。
他甩了甩头,想赶走这些画面。可下一秒,更多片段涌上来——丹阁的地火室,玄明子背对他站着,手里拿着一块玉牌;散修城外,血罗刹被骨链缠住,却还在笑;东海渔村,阿渔躺在礁石上,龙鳞一片片掉落……
全是过去的事,全都回来了。
他腿软了,膝盖快撑不住身体。他把剑插进地面,靠剑支撑自己。铁链绷紧,另一头传来拉力,苏弦也在用力撑着他。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声音很短,只有一声嗡鸣,却打破了那种压迫感。那两团灰白漩涡转得慢了一些。
陈默喘着气,擦掉嘴角的血。他抬起头,直视那双眼睛。
“我们不是敌人。”他说。
声音沙哑,带血,但他把每个字都说清楚了。
苏弦接着说,声音轻但稳定:“我们来找真相,不是来破坏的。”
她又拨了一下琴弦,这次是一小段旋律,像安魂曲的开头,但没弹完。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洞窟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岩壁在震动。
链子轻轻抖了一下。
那巨大身影还是不动,但灰白漩涡不再扩散,反而缩了一点。它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像是在听什么。
陈默不敢放松。
他知道这不代表安全。这么大的存在,哪怕动一下,也可能引发崩塌。他盯着那双眼,左眼的骨纹还在发烫,白火在身体里乱窜,随时可能炸开。
他不能再折断肋骨了。再一次,他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他问。
没人回答。
但那双眼睛停在他脸上,没再移开。这是一种回应。
苏弦慢慢把断琴放在地上。动作很慢,怕惊到什么。琴放好后,她把手举到胸前,掌心朝外。
这是表示她没有恶意。
她又开口:“我们不想伤害你,也不想打扰太久。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些事。”
话刚说完,洞顶的晶石忽然闪了一下。
不再是蓝色,而是红了一下,像血流过玻璃。光只闪了一瞬,马上恢复。可就在那时,陈默左眼的骨纹猛地跳动,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他听见一个声音。
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里传来的。
低沉,断断续续,像隔着厚厚的石头传来。
“……传承者……”
他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声音没了。
但那双灰白漩涡转了一下,慢慢往下看,像是在确认什么。接着,那巨大身影的右手动了。
不是挣扎,也不是攻击。
它慢慢抬起手臂,动作很僵,像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链子磨着岩壁,发出难听的声音,石头碎了几块。它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道裂痕,像是碎过又被拼起来。裂痕中间,有个黑色的东西,像石头,又像干掉的血块。
陈默看着那东西。
忽然明白了。
这里不是封印的地方。
是供奉的地方。
这个存在不是被困在这里,是自愿留下的。那些链子不是为了锁住它,是为了不让它离开。
“你想让我们看那个?”他问。
灰白漩涡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陈默看向苏弦。她脸色白,嘴唇没血色,但眼神很坚定,没有退缩。她点了点头。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往前走了一步。
链子绷直,苏弦跟上来。
又走一步。
地面很冷,骨粉在脚下碎裂。他心跳加快,每次跳动都扯着断骨的地方疼。走到第五步时,左眼的骨纹烫得厉害,几乎要烧穿眼皮。
第六步。
他停下。
离那巨大身影,只剩三步。
他抬头,看着那双灰白漩涡。
“我们可以靠近吗?”
没人回答。
但那只手还指着胸口,没放下。
陈默深吸一口气,迈出最后一步。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骨尊令突然发烫。
不是以前那种温热,是滚烫,像烧红的铁贴在皮肉上。他伸手去摸,令牌表面泛起红光,和刚才晶石闪的颜色一样。
他低头看。
令牌背面的骨纹亮了起来,和他左眼里的纹路一起跳动。
他抬头。
那双灰白漩涡正看着他手里的令牌,转得很慢,几乎不动了。
陈默举起令牌,把正面朝向那巨大身影。
“这是骨尊令。”他说,“你……和骨尊有关?”
灰白漩涡没动。
但那只手,慢慢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