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来不是单凭血气之勇就能获胜的绞肉机。是人,就会恐惧。
起初的不怕死,或许是因为死亡的阴影尚未笼罩到每个人头上;当身边的人开始倒下,恐惧便开始滋生,只是那时大多数人还随着冲锋的人潮向前,个体的恐惧被集体的洪流暂时淹没;再到后来,伤亡惨重却仍在进攻,或许是因为死的还不够多,尚未触及那根崩溃的临界线。
然而,当死亡以排、连为单位成建制地收割生命,当放眼望去尽是倒下的同袍和飞溅的残肢,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溃败,开始了!
山海关正面战场,储世新团进攻阵地
“不许后退!都给老子往前冲!冲啊!”储世新端着一支步枪,背上背着大刀,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试图用身躯挡住后退的潮水。
然而,直军阵地上那几挺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网实在太恐怖了,炽热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镰刀,一遍又一遍地犁过冲锋的道路。士兵们亲眼目睹了前排的战友如何在瞬间被打成筛子,如何被炮弹撕碎,求生的本能终是压过了纪律和荣誉感。
第一个士兵掉头了,他眼神惊恐而慌张,只想逃离这片地狱。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堤坝上出现了一个蚁穴,瞬间引发了决堤!成群结队的士兵,如同受惊的羊群,不顾一切地向后涌来!军官的呵斥、威胁,甚至开枪击毙逃兵,都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退!兵败如山倒!
就在这崩溃的浪潮即将席卷整个前沿阵地,可能引发全线动摇的千钧一发之际——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急促而清脆的轻机枪射击声从溃兵的后方响起!子弹并非射向人群,而是划破天际,带着凌厉的警告!
所有溃逃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本能地一滞,惊恐地抬头向前方望去。
只见副军长郭松龄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前沿,他亲自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站在一处较高的弹坑边缘,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如同发怒的雄狮,声音炸雷般响起:
“都他妈给老子站住!回去!谁再敢后退一步,老子立刻毙了他!”
他猛地将枪口下压,直接对准了那群失魂落魄的溃兵,眼神中的杀意毫不掩饰:“孬种!废物!让你们来是当逃兵的吗?!转过身去!打!只有打过去,才有活路!想逃跑的,都是死路一条!”
郭松龄太清楚了,一旦让这股溃退的势头形成,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重蹈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奉军兵败千里的覆辙!他必须用最铁血的手段,将这崩溃的苗头强行摁回去!
被郭松龄和他身边警卫排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溃兵们僵在了原地。前进是直军的枪林弹雨,后退是自家长官无情的射杀。与其被当作逃兵打死,落个臭名声,还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至少能落个烈士的名声!
求生的本能被更直接的死亡威胁扭曲,他们纷纷原地趴下,或找到掩体,调转枪口,朝着直军阵地胡乱射击起来。虽然暂时止住了溃退,但士气已堕,谁也不敢再轻易发起那种决死的冲锋了。
郭松龄见状,一个箭步扑到储世新所在的沙包工事后面,炮弹溅起的泥土沾了他一脸。他一把揪住储世新的衣领,几乎是脸贴着脸,恶狠狠地低吼道:
“储世新!你给我听好了!我郭茂宸今天就钉在这里督战!你退,我杀你!你的兵退,你也得死!没有第二个选择!”
储世新被郭松龄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杀意激得浑身一颤,一股混杂着屈辱、悲愤和破釜沉舟的血气直冲顶门!他猛地挣脱郭松龄的手,一下跳出战壕,站在相对暴露的位置,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向着那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盲目射击的士兵们发出了泣血般的怒吼:
“弟兄们!站起来!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看看你们现在的熊样子!哪还有点当年三八旅死战不退的精神?!窝窝囊囊死在这里,不如随老子冲上去!好汉死在阵头上,孬种死在逃路上!跟老子杀过去——!!!”
话音未落,储世新猛地转身,将大刀向前一挥,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杀啊——!”
他竟第一个跃出了相对安全的掩体,以身作则,带头向着那依旧喷吐着死亡火焰的直军阵地,发起了新一轮的、近乎自杀式的冲锋!
“上!快上!都给我上!迫击炮!火力掩护!放!”郭松龄趴在掩体里,声嘶力竭地督促着,指挥着后方所剩不多的迫击炮进行急促射,试图为这悲壮的冲锋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掩护。
炮弹零星地在直军阵前炸响,硝烟暂时模糊了视线。残存的奉军士兵被团长这决死的举动所震撼,一些血性尚存的军官和老兵红着眼睛,嚎叫着跟了上去。更多的人则在求生意愿和长官威逼的夹缝中,挣扎着爬起身,端着枪,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再次汇入了冲锋的浪潮……生死,在此一举。
山海关以西三十里,酒泉镇临时驻地
常威的部队刚刚安顿下来,尘土未洗。部下封于修快步走进临时指挥所(一间征用的民房),向常威汇报:
“旅座,都打听清楚了!老宇、老雷、佃雄他们几个老兄弟,都被编在了第三军团郭松龄的序列里,现在正在九门口正面,朝着直军主力发动猛攻呢,打得非常艰苦!宋虎旅长和侯杰旅长他们则被分配在第一军团姜登选手下,目前主要是在直军东西两翼进行袭扰作战,压力相对小一些。”
常威站在简陋的桌子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和侯杰、宋虎他们联系上了吗?”
封于修点头:“联系上了,通过我们自己的渠道递了话。不过……一军团司令部那边也发现了我们,姜军长直接下令,要求我部立刻向一军团靠拢,编入他们的作战序列,协助他们进攻侧翼!”
常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姜登选?哼哼……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让老子去给他当枪使,跟他一块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眼神一厉,对封于修命令道:“派人去回复他!就说我常威此次率部出关,是奉大帅密令独立行动,暂无作战序列归属!他姜大军团长要想调动老子,可以,让他去找大帅要正式的命令来!否则,免谈!”
他心里清楚,张作霖会不会真下一道命令把他拨调给一军团指挥尚在两可之间,就算真下了命令,他常威也有一百种办法阳奉阴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绝不会把自己的部队拉当炮灰,他来这不是打内战的,而是趁机拉人头抢装备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静待直军溃败,等待最关键的时刻,投下最重的筹码,攫取最大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