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军第三军团指挥部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失败的味道。鏖战了整整八个小时,付出了惨重代价,奉军攻势最终还是在山海关直军坚固的防御和猛烈火力下瓦解,部队不得不陆续撤了下来。所幸直军似乎也伤亡不小,而且他们也并未自大到趁势跑出工事追击,只是牢牢守住他们现有的阵地。
指挥部大门被猛地推开,郭松龄带着一身尘土和浓重的血腥气,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了进来。他一把抓过勤务兵递过来的湿毛巾,用力地擦着脸上混合了泥土和汗渍的污迹,眼神阴沉。
就在这时,张学良这个名义上的前敌总指挥才姗姗来迟,他看着指挥部里压抑的气氛和郭松龄难看的脸色问道:“茂宸,前面……什么情况?”
郭松龄闻声,猛地回头瞪向张学良,那眼神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疲惫,甚至还有一些委屈。但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转回头继续用力擦脸。
作为下属,更是作为被张学良一路破格提拔上来的心腹,他再愤怒、再不满,也无法直接向这位“少帅”发作。
张学良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刚得到确切情报,吴佩孚已经从上海乘专列,亲自赶到了山海关前线督战!”
正在脸盆里哗啦哗啦洗手的郭松龄动作猛地一滞,水花四溅。他直起身,恍然中带着一丝苦涩:“吴佩孚到了对面……怪不得,怪不得今天直军的防守如此顽强,调度如此刁钻!老储的团……差不多全打光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痛惜。
张学良一听,急忙追问:“老储呢?老储他怎么样了?!”
郭松龄道:“他命大,还活着!只是受了点轻伤,我让他先去张廷枢那边,顺便帮衬着点。”
他转而问道,语气带着点打探和比较的意味:“哎,一军团那边怎么样?韩麟春他们进展如何?”
张学良摇摇头:“也好不到哪里去!进攻同样受挫,被直军给打退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质地不同的地图,“我刚给他们送了一张图过去!”
“图?!”郭松龄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一个激灵,目光瞬间锁定在那张地图上。
张学良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那是一张绘制极其精细的军用地图,比例尺很大。“我刚从日军参谋那里弄来的,是日本参谋本部秘密绘制的,五万分之一比例!”
他指着地图上九门口区域的细节,“你看看,这九门口周围的地形,绘制得多细致!至少标出了四条我们之前完全不知道的,可以迂回渗透的口子!每一条都有隐蔽的羊肠小道,能够直通关内!”
他略带一丝兴奋地继续说道:“我刚刚已经派人把复制的地图给韩麟春送过去了!他拿到图后,正在紧急调整进攻部署,据说至少能增加三条以上的进攻路线!”
郭松龄死死地盯着那张详尽的地图,沉默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地图……这地图要是能早一点,哪怕早几个小时送到他的手上,他储世新的那个团,那些血洒九门口山坡的忠勇将士,或许就不用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他的进攻计划完全可以更加灵活,更有针对性,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几乎是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撼敌人的铜墙铁壁!
沉默了良久,郭松龄才幽幽地开口,语气复杂难明,带着一种屈辱和愤懑:“真有意思啊……这中国自己的山川险隘,最详尽、最实用的军用地图,竟然不是由我们中国人自己绘制,反倒要从日本人那里才能获得!”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野战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报告长官!有电话!”通讯兵报告道。
郭松龄压下翻腾的情绪,走过去接电话。但在拿起听筒前,他还是忍不住,带着强烈的怨气,扭头对张学良说了一句:“我让你去他们那儿‘讨’地图,结果……你倒是先给他们送了一份大礼!”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满,说完,才气冲冲地抓起听筒:“喂!我郭松龄!”
被晾在一边的张学良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些委屈:“哎?!茂宸,你这话……”
他一时没完全理解郭松龄这突如其来的怒火。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郭松龄的愤怒其实不难理解:
首先是优先级问题:凭他和张学良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他认为张学良应该优先把如此重要的地图优先送给他这个正在担任主攻方向第三军团,而不是先送给侧翼袭扰的一军团。
再一个就是派系隔阂:他本就与姜登选、韩麟春等“留日士官派”不和,看到张学良将关键情报“资敌”,感觉像是被背叛,自己部队的惨重牺牲很可能成为对手的笑料而被对方打击耻笑很久!
还有就是功劳归属:他担心有了这份地图,一军团可能会后来居上,抢走原本可能属于他第三军团的破关首功,那他今天麾下将士的血战和牺牲就显得尤为不值!
然而,如果跳出郭松龄的视角,从一个更高层面的前敌总指挥的角度来看,张学良的做法并无不妥,甚至是正确的:
前敌总指挥需要考虑的是全局观念,是整个战线的胜利,而不是某一个军团的功劳。将关键情报及时通报给所有相关部队,能最大化利用情报价值,尽快找到破敌之法,减少整体伤亡,达成战略目标。
还有就是效率优先,谁能最先利用这份地图取得突破,谁就是功臣。至于功劳具体记在谁头上,那是战后的事情,战时首要任务是打赢。
从这一点上看,郭松龄执着于本部得失和派系恩怨,确实显得有些“小肚鸡肠”,缺乏一种帅才应有的全局胸怀。
不过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从历史长长车辙来看,这些党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谁也不能心慈手软!因为你在这个位子上,别人就上不去,办不了他们想办的事!想要办事,就得先除掉对方才行!谁都不敢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