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放下电话,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破局的兴奋,反而更添凝重。因为他知道,打开九门口只是一个开始,面前还有更硬的骨头要啃,更残酷的仗要打。吴佩孚的主力犹在,直军的抵抗绝不会就此瓦解。
他的目光转向身后瘫坐在椅子上、兀自拍打着军装上干涸泥点和血渍的郭松龄。郭松龄瘪着嘴,动作机械,那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不仅是泥土,更是他第三军团今日受挫的耻辱和数千将士的鲜血。
此刻郭松龄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他并不畏惧强大的敌人,哪怕对手是吴佩孚。但他深深忌惮甚至厌恶这种来自“自己人”的对比和压力,尤其是来自姜登选那种他素来互相看不起的“士官派”!
他的部队在山海关正面硬撼,付出惨重代价却寸功未立,而对方却凭借一张“意外”得到的地图,就轻松地打开了局面。这种反差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骄傲的心里。功劳簿上,他郭松龄和他带的第三军团今天注定是黯淡的陪衬,这种憋屈和落寞,比一场纯粹的败仗更让他难以承受。
张学良搓着手,走到铺着地图的桌案前,他看向郭松龄开口道:“茂宸,我刚刚突然有个想法。” 他指着地图上山海关和九门口的位置,“既然山海关正面如此难打,硬啃代价太大,而九门口方向又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我们能不能,就此改变一下进攻方案?”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郭松龄:“我们就留一个旅,佯攻牵制,牢牢吸住山海关正面的直军主力。然后,把你麾下另外三个主力旅,全部调动到一军团方向去!集中所有兵力,就从九门口这一个口子打进去!形成绝对优势,一举砸碎直军的防线!”
郭松龄闻听此言,目光猛地一凝。这叫什么? 原本计划是他第三军团主攻山海关,一军团侧翼配合。现在倒好,就因为初战受挫,主攻变佯攻,要他郭松龄带着主力去给姜登选打下手?这让他高傲的自尊心如何能接受?一股强烈的屈辱感直冲脑门。
然而,他毕竟是深谙军事的将领。理智告诉他,张学良这个临机决断是当前最正确、最可能减少伤亡、且最快取得胜利的方案!集中优势兵力于一点,这是基本的军事原则。在大局和战功之间,在大帅的期望和个人的脸面之间,他郭松龄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与委屈。
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良久,才从喉咙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嗯”声,算是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默许了这个方案。
山海关奉军阵地
部队的调动在紧张地进行着。
“快!快快快!都跟上!保持队形!”低级军官和士官们压低着嗓子,催促着士兵们快速向九门口方向转移。长长的队伍如同暗流,在地面无声地涌动。
郭松龄亲自在调度点督阵,脸色阴沉。张学良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山海关直军阵地,忧心忡忡地低声道:“茂宸,你看,部队调动规模这么大,毫无隐蔽可言,上面的直军都眼睁睁看着呢……”
郭松龄看着自己麾下这些原本应该在主攻方向奋勇拼杀的士兵,此刻却要跑步去“支援”他一向瞧不上的姜登选,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燃烧。他一把拉住一个跑过身边的大头兵,恶狠狠地嘱咐道:“告诉你们团长!到了九门口一军团的地盘,跟他们的防务交接清楚了再开饭!还有,交接要细!给老子瞪大眼睛,别让一军团那帮王八蛋给耍了!给他们背黑锅!”
那士兵被他吓得一哆嗦,连忙立正:“是!副军长!”
“去吧!”郭松龄烦躁地一挥手。
张学良放下望远镜,看向郭松龄,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茂宸,你这么干,部队到了那边,能顺利展开和接防么?”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
郭松龄猛地转过头,压抑的怒火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凑这个热闹?!汉卿!我郭松龄什么时候这么丢过人?!啊?!”他的声音激动且颤抖,“自己在山海关打不开局面,现在要跑到九门口去,沾他们这帮王八蛋的光!去看他们的脸色!去让他们看老子的笑话!”
他越说越气,额头上青筋暴露。士官们“快点!跟上!”的催促声在他听来格外刺耳。
他看着眼前川流不息、奔向“别人”战场的自己的兵,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愤懑充斥心头,忍不住带着强烈的自嘲和讥讽,几乎是吼了出来:
“都快点跟上!去吃他们一军团的大锅饭去!”
这话语里充满了无奈、不甘和厌恶。这奉军内部深刻的派系斗争真是一刻也从未停止!郭松龄这类将领过于看重气节和面子,虽然在大是大非面前能明断抉择,可在现实面前却难以放下身段,而姜登选等人的“小人得志”,无疑会更加刺激他敏感的神经,为未来的矛盾埋下了更深的伏笔。
这些个奉军将领的接触交流之中,处处都弥漫着人际关系间不断扩大的摩擦与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