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逾白那句“你还觉得我值得信吗”,门铃就响了。
走廊的感应灯亮了一下,佣人脚步轻快地去开门。我下意识坐直了些,手指无意识碰了碰袖口——那里曾经沾过蓝色墨水,如今什么都没留下,可我记得他说的话。
门外站着的是我妈。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外套,肩头有些地方已经起毛球了。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永辉超市”的红色塑料袋,袋子边角破了个小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旧报纸。她的鞋底沾着泥,大概是早上赶路时踩到了花园前的湿土。
“请问您是?”佣人迟疑地问。
“我是林溪妈。”她说,声音不大,但清楚,“我来找我女儿。”
我站起来,喉咙突然有点堵。我想迎出去,又怕自己一动,眼泪先掉下来。
江逾白已经起身走过去,站在我母亲面前,微微低头:“阿姨,您来了。”
我妈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亲自出来接。她把塑料袋往怀里收了收,点点头:“嗯,来看看她。”
客厅安静了几秒。佣人识趣地退下了。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地毯上,也照在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上。
“这壶……”我妈从袋子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是你爸翻老屋找出来的。说是明朝的,祖上传下来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想着你们家讲究这个,拿过来……也算个见面礼。”
那是一把紫砂壶,颜色偏暗红,壶身圆润,底部刻着几个小字。我妈把它放在茶几上时,手有点抖。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轻,又很沉。
就在这时候,苏倩倩推门进来了。
她穿了条米白色连衣裙,手里端着一杯茶,像是早就在这栋房子里做客似的。“哎呀,好热闹。”她笑着走近,目光落在我妈身上,又滑到茶几上的壶,“这是……送礼?”
我妈没说话。
苏倩倩弯腰看了看壶底,笑了一声:“阿姨真有心。不过现在仿品太多啦,连博物馆都能打眼,您这壶不会是路边摊淘的吧?九块九还包邮的那种。”
我没动。我知道她想激我。
可我不想让她再借我的反应去炒作什么。
江逾白却已经伸手,轻轻把壶拿了起来。他的动作很稳,指尖贴着壶把边缘,像是怕留下指纹似的谨慎。
“妈一直说,真正的古物,不怕验。”他低声说,然后打开手机,调出扫描程序,对着壶底款识拍了几张高清图。接着他点了发送,收件人是一串加密邮箱地址。
苏倩倩挑眉:“你还真当回事?何必这么麻烦,扫个防伪码不就知道真假了?”
江逾白抬眼,语气平静:“真品的笔顺、磨损、釉面老化,都不是二维码能复制的。我们等报告。”
他说完,转身把壶放回报纸上,轻轻推到我妈面前:“您送来的东西,我会亲自确认它的价值。”
那一声“您”,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我妈的手紧紧攥着空塑料袋,指节泛白。她没哭,也没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苏倩倩脸色变了变,还想说什么,却被江逾白打断。
“请回吧,”他说,“这里不接待闲杂人等。”
她咬了下嘴唇,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响了几下,渐渐远去。
客厅重新安静下来。
我妈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像在努力维持一种她不熟悉的体面。她的鞋子还湿着,鞋尖滴下一小滩水,在地毯上慢慢晕开。
“妈,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终于开口。
“怕你忙。”她看了我一眼,“而且……这种地方,我不太敢打电话。”
我鼻子一酸。
江逾白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她:“阿姨,喝点水,路上辛苦了。”
她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暖着手心。她抬头看他:“你这孩子……倒是比我想象中好相处。”
江逾白笑了笑:“我该做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溪溪,你要好好谈。别怕说错话,也别怕被人看不起。咱们家虽然普通,但不丢人。”
我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
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我手里。上面只有两个字:好好谈。
她没坐太久。喝了半杯水,说了几句家常,就说要走了。江逾白叫司机送她回去,她摇头,说坐公交就行。
“你们年轻人有事要办。”她说,“我不打扰。”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下我和江逾白。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指尖摩挲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你妈很勇敢。”他忽然说。
我抬头。
“提着一个破塑料袋,走进她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只为给你撑腰。”他声音很低,“这种勇气,比任何家世都珍贵。”
我没说话,只是把纸条小心折好,放进上衣口袋。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鉴定中心的自动回复:【拓印资料已接收,分析进行中,请耐心等待结果】。
我盯着屏幕,心跳微微加快。
江逾白站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别怕。”他说。
我抬头看他,阳光正好照在他侧脸上,映出一道淡淡的轮廓。他没有再说别的,只是静静地站在我旁边,像一座不动的山。
我慢慢把手放进裤兜,握住了手机。
窗外风掠过树梢,一片叶子被吹下来,贴在玻璃上停了一瞬,又被卷走。
江逾白忽然转身走向书房:“我去查一下老档案,看看有没有类似款识的记录。”
我站在原地没动。
茶几上的紫砂壶还裹在旧报纸里,只露出一小截壶嘴,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暗红。
我走过去,蹲下身,伸手碰了碰那层报纸。
它很粗糙,边缘已经磨得起毛,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包好。
我的手指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