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太和殿的铜狮鬃毛上时,吏部的公文已经传遍了各衙门。沈敬之亲笔写的 \"议立中宫\" 疏文被誊抄了数十份,每份都盖着六部的朱印,连最偏僻的钦天监都收到了一份 —— 这是要让满朝文武都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通政司的值房里,小吏们正清点着今日的奏折,摞起来的公文比往日高了整整一尺。最上面那本用黄绸裹着,封皮上写着 \"宗人府联名启奏\",展开来,太祖皇帝的 \"后妃必以德为先\" 祖训被用朱砂圈了三道,后面跟着三十七位宗室亲王的签名,连久居王府的荣亲王都颤巍巍按下了私印。
\"这阵仗,怕是要逼宫了。\" 年轻的小吏咋舌,被老吏狠狠瞪了一眼:\"慎言!这是百官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着想。\" 话虽如此,他指尖划过奏折上 \"苏氏凝\" 三个字时,还是忍不住想起三年前这位小主刚入宫时,连给太后请安都要站在末位,谁能料到有今日的风光。
卯时四刻,太和殿的铜钟刚响过第一声,周明远已经带着御史台的官员候在丹墀下。老御史的朝服熨得笔挺,手里的朝笏却被攥出了汗 —— 昨夜收到密报,江南盐税案的涉案官员在狱中翻供,说柳家曾计划在立后大典前发动兵变,这话虽荒诞,却足以让朝臣们心惊。若不尽快确立中宫,稳定朝局,怕是夜长梦多。
\"周大人,沈大人来了。\" 随从低声提醒。周明远抬头,见沈敬之穿着绯色官袍,正与兵部尚书说着什么,两人不时看向宫门方向,神色凝重。他快步迎上去,压低声音:\"江南来的消息,你怎么看?\"
沈敬之捻着胡须:\"是柳家旧部想搅混水。但这也提醒我们,夜长梦多。今日必须让陛下松口,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若立后之事再生波折,那些观望的势力定会蠢蠢欲动。
正说着,宗人府宗正带着几位白发苍苍的宗室亲王走来。为首的荣亲王拄着龙头拐杖,每一步都让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御史,老夫把棺材本都押上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奏折,\"这上面的名字,哪个不是身家性命系于一身?若陛下不应,咱们这些老骨头就跪在太和殿外,直到他应了为止!\"
周明远忙道:\"王爷言重了。陛下圣明,定会体察百官心意。\" 话虽如此,心里却暗暗佩服 —— 宗人府向来谨小慎微,这次竟如此强硬,显然是得了太后的授意。昨日去给太后请安时,李嬷嬷悄悄说的 \"太后近来总念着 ' 中宫无主,家不成家 '\",此刻想来,都是铺垫。
钟声响到第三下时,皇帝终于驾临太和殿。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比往日多了几分倦色,眼下的青黑被明黄的龙袍衬得格外明显,但目光扫过阶下时,依旧锐利如刀。李德全侍立在侧,看见陛下指尖捏着的那枚羊脂玉扳指 —— 这是苏凝的兄长上月送来的贺礼,陛下近来总带在手上。
\"有事启奏。\" 皇帝的声音刚落,周明远已经率先出列,动作快得让同僚都吃了一惊。老御史捧着朝笏深深一揖,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陛下,臣等昨日所言立后之事,关乎国本,恳请陛下圣裁!\"
话音未落,沈敬之带着六部尚书齐齐跪倒:\"臣等附议!\" 宗人府的亲王们紧随其后,丹墀下顿时跪了一片,青黑色的官帽攒动,像秋日里被风吹伏的麦浪。
皇帝的目光落在荣亲王身上,老人的脊背虽弯,却依旧挺直,拐杖在金砖上立得笔直。他想起昨日太后在慈宁宫说的话:\"荣亲王是看着你长大的,他若不是急了,怎会抛头露面?苏氏入主中宫,不仅是百官之意,也是宗室之愿。\"
\"朕说过,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的声音比昨日冷了几分,指尖在扶手上叩出急促的声响。
周明远却像是没听见,膝行半步:\"陛下,臣请奏柳氏旧案!\"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卷宗,\"柳家在江南私藏兵器,与漠北部落暗通款曲,其罪当诛!若非苏氏提前察觉,将账册呈给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如此护国有功之女,难道不配入主中宫?\"
这话像颗炸雷,炸得殿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柳家竟有如此野心,更没想到是苏凝暗中破局。站在后排的张启山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 他想起自己曾收过柳家的 \"孝敬\",此刻只觉得脖颈发凉。
\"还有此事?\" 皇帝的语气带着惊讶,目光却扫向沈敬之。吏部尚书适时出列:\"臣已查证,确有此事。苏小主发现账册异常后,并未声张,只悄悄让人将证据送到通政司,既避免打草惊蛇,又护了陛下周全。\"
武将队列里突然响起抽气声。魏骁猛地拍响朝笏:\"好!不愧是苏将军的妹妹!有勇有谋!陛下,这样的女子若不能做皇后,天理难容!\" 他身后的武将们齐声附和,甲胄碰撞声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荣亲王趁机道:\"陛下,宗室祠堂的占卜结果出来了,下月初三是大吉之日,宜册立皇后。老臣已经让人把仪轨都拟好了,只等陛下点头。\" 他颤巍巍地呈上一卷明黄卷宗,\"这是按孝贤皇后的规制改的,既合祖制,又显新朝气象。\"
皇帝看着那卷卷宗,忽然想起昨夜苏凝遣人送来的安神汤。青禾说,小主熬汤时特意加了安神的薰衣草,是北疆的特产,只有苏将军能弄到。那时自己还笑她多事,此刻想来,这份体贴,倒比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更让人舒心。
\"陛下,还有一事。\" 户部尚书赵显之出列,捧着舆图展开,\"南疆土司的使者已经在驿馆等了七日,说若中宫无主,便不与我朝和亲。他们还放话说,' 大胤连国母都定不下来,怕是气数要尽了 '!\"
这话戳中了皇帝的痛处。南疆土司本就桀骜不驯,若因立后之事再生事端,北疆刚稳的局势又会动荡。他看向舆图上标着的南疆地界,朱砂点得格外刺眼,像滴在纸上的血。
\"放肆!\" 皇帝猛地拍响龙椅扶手,\"区区土司,也敢妄议天家!\"
赵显之却叩首道:\"陛下息怒。土司虽狂,却手握十万蛮兵。若立苏氏为后,以苏将军的威名震慑,再以公主和亲安抚,方能两全。否则......\" 他顿了顿,\"臣怕北疆未平,南疆又起。\"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料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看着龙椅上的帝王,连李德全都屏住了呼吸 ——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用边疆安稳倒逼陛下,虽险,却有效。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从周明远花白的胡须,到沈敬之平静的眉眼,再到魏骁愤怒的脸,最后落在那卷摊开的舆图上。他想起苏靖远在密信里写的:\"臣在北疆,将士们都盼着能有位贤后主持后宫,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又想起苏凝呈账册时说的:\"臣妾不懂朝政,只知陛下忧心的,便是臣妾该做的。\"
一刚一柔,一文一武,倒像是天意。
\"荣亲王。\" 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秋水,\"你说的下月初三...... 钦天监看过了吗?\"
荣亲王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光:\"看了!看了!钦天监监正说,那是百年难遇的吉日,日月同辉,五星连珠!\"
皇帝微微颔首,指尖终于停止了叩击:\"把宗人府的仪轨留下。\" 他拿起朱笔,在宗人府的奏折上写下一个字:\"准。\"
这一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让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周明远的胡须抖得厉害,沈敬之悄悄挺直了脊梁,魏骁甚至低低欢呼了一声。张启山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 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李德全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忙唱喏:\"陛下有旨,册立苏氏凝为后,择下月初三举行大典!\"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鸟鸣。几十只白鸽从太和殿的飞檐下掠过,翅尖沾着晨光,往宫外飞去 —— 那是沈敬之昨夜安排好的,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这个消息。
朝会散去时,阳光已经铺满了广场。周明远握着沈敬之的手,老泪纵横:\"沈大人,我们做到了。\" 沈敬之望着宫墙上的琉璃瓦,笑道:\"不是我们做到了,是天意如此。\"
魏骁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要去军营宣布这个好消息,路过通政司时,听见小吏们在议论:\"听说了吗?碎玉轩的匾额已经换成 ' 坤宁宫 ' 了,内务府的人正连夜赶制凤袍呢!\"
荣亲王被人搀扶着,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好啊,好啊...... 我大胤,终于要有位贤后了。\"
只有张启山被两个侍卫架着往外拖,路过丹墀时,他回头望了眼太和殿的金顶,阳光在上面流淌,像融化的金子。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新科进士,曾在这里发誓要做个清官,如今想来,竟是一场笑话。
通政司的老吏看着被拖走的张启山,摇了摇头,将宗人府的奏折仔细收好。卷宗上 \"苏氏凝\" 三个字被朱笔圈着,旁边是皇帝的 \"准\" 字,笔力遒劲,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胤的后宫,乃至整个朝堂,都将迎来新的格局。而这场持续了半月的百官劝进,终于在今日,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