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暮色来得早,刚过酉时,巷子里就飘起了零星的鞭炮声。林小满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时,沈青竹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鼻尖还沾着点面粉——是下午擀皮时蹭的。
“快洗手吃饭。”她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帕子,“你看你,活像只刚滚过面缸的猫。”
沈青竹嘿嘿笑着擦脸,目光落在桌上的菜盘里:油焖笋透着酱色,蒸腊肉泛着油光,最中间的白瓷碗里,卧着六个红糖馅饺子,个个圆鼓鼓的,是特意给她留的。“今年的饺子褶比去年匀多了。”他坐下时,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划出轻响。
“那是,”林小满夹起个酸菜馅的递给他,“你擀的皮也比去年薄,没再把擀面杖当柴烧。”
两人都笑了。去年此时,他笨手笨脚学擀皮,愣是把半袋面粉撒了满地,还差点把擀面杖塞进灶膛,被她笑了一整年。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密了,混着邻居家的笑语,把小院填得满满当当。沈青竹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推到她面前:“给你的压岁钱。”
布包里是几枚锃亮的银角子,用红绳串着,晃出细碎的光。“都多大了还收压岁钱。”林小满嘴上说着,手却攥得紧紧的,指尖触到银角子上的纹路——是他前几日去镇上银铺打的,刻着小小的“满”字。
“在我这儿,你永远是孩子。”沈青竹往她碗里夹了个红糖饺子,“快吃,凉了就不甜了。”
饺子咬开时,红糖汁烫得舌尖发麻,甜意却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心里发涨。林小满看着他埋头吃饺子的样子,忽然想起开春时他为了给她摘野菊,手被刺出好几个小血洞;想起夏夜里他蹲在院角,帮她赶嗡嗡叫的蚊子;想起秋晒时他把最饱满的谷穗都堆在她面前,说“给你做新米糕”。这些细碎的日子,像灶膛里的炭火,看着不烈,却焐得人浑身暖和。
吃过饭,沈青竹去点守岁的炉火,林小满则拿出早就备好的红烛,往堂屋的供桌上摆。烛台是对黄铜的,还是成亲时娘给的陪嫁,她用布擦了又擦,直到映出清晰的人影。“你看这烛花,”她指着跳动的火苗,“娘说烛花结得圆,来年准顺顺当当。”
沈青竹凑过来看,忽然抬手替她拂掉肩上的线头——是下午缝新袄时沾的。“等下给你梳个新发型,”他拿起桌边的桃木梳,“用那支玉兰银簪。”
烛火在铜镜里晃,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碰断了。木梳齿划过头皮,带着淡淡的檀香,是他前几日特意去庙里求的平安香,说要给她梳出整年的顺遂。“你看,”他把头发绾成个松松的髻,插上银簪,“比镇上绣坊的老板娘还好看。”
林小满对着镜子笑,镜里的人影依偎着,鬓角相触,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窗外忽然炸开一串烟花,金红的光透过窗纸漫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簪的光和烟花的光缠在一起,闪得人睁不开眼。
“我去添些炭。”沈青竹起身时,脚步被什么绊了下——是他白天编的竹筐,里面装着给邻里准备的年糕,个个印着梅花纹。“明早一早就送过去,李大爷爱吃甜的,得多放两勺蜜。”
林小满跟着他往灶房走,炉火正旺,映得整个屋子像笼在橘色的光里。她往火盆里丢了把松子,噼啪爆开的声响里,忽然听见他轻声说:“等开春,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你当绣房。墙上钉个木架,摆你的绣绷和线轴,窗边再放个竹榻,累了就躺会儿。”
“好啊。”她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再在窗台上种两盆茉莉,去年你插的枝桠不是活了吗?”
“嗯,”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腕上的银镯,“还要在院里搭个葡萄架,夏天能遮凉,秋天摘了葡萄给你酿甜酒。”
炉火渐渐沉了些,松子的香气漫了满院。两人就坐在火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开春要种的菜,说夏末要晒的药草,说秋分时该收的谷子,说明年此时,或许能添个会跑的小娃娃,围着灶台要糖吃。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沈青竹点燃了院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里,他转身把她护在怀里。硝烟味混着松针的清香,在风里打着旋儿。“新岁平安。”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热气拂过耳廓,像春初的风。
林小满抬头时,正看见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忽然想起午后贴的福字,想起红绸系着的梅枝,想起灶膛里永不熄灭的火——原来所谓的团圆,不过是守着一炉火,两个人,把寻常的日子过成诗,岁岁年年,永不相负。
鞭炮声渐渐歇了,远处传来零星的鸡鸣。沈青竹把她往屋里拉:“天冷,回屋睡会儿。”炉火边的毡垫上,他早铺好了厚厚的棉褥,像朵蓬松的云。
林小满躺下时,听见他在哼小时候的童谣,调子有点跑,却比任何曲子都动听。炉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像谁在轻轻摇晃着时光。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的暖香,忽然觉得,这守岁夜的炉火,会一直旺下去,暖着往后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