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篱笆的藤蔓上时,林小满已经挎着竹篮出了门。篮底垫着块粗布,是去年染的靛蓝色,被岁月洗得发浅,却透着股干净的清爽。她要去村东头的坡地掐豌豆尖——那片地是沈青竹去年新开的,撒了豌豆种,如今冒出的嫩尖绿得能掐出水,最适合做凉拌菜。
“慢点走,坡陡。”沈青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扛着锄头,脚步轻快地跟上,“昨儿夜里下了点小雨,地滑。”
林小满回头笑:“你比我娘还啰嗦。”话虽如此,脚步却收了些,竹篮在臂弯里轻轻晃,撞得篮沿的铜环叮当作响。
坡地旁的老槐树下,二柱正蹲在那儿瞅蚂蚁搬家,见了他们,猛地站起来,裤腿沾着泥:“青竹叔,小满婶!俺娘让俺问问,豌豆尖能给俺家留点不?俺想给俺娘做凉拌菜。”
“傻小子,自己去掐。”沈青竹放下锄头,指了指地埂边的几丛,“那片长得密,够你掐一篮子。”
二柱乐颠颠地跑过去,竹篮往地上一放,小手飞快地掐着尖,嘴里还哼着新学的童谣:“布谷鸟,咕咕叫,种完豆子种水稻……”
林小满掐着豌豆尖,听着他的调子笑:“这歌是王先生教的?倒应景。”
“可不是,”沈青竹蹲下来帮她整理篮里的菜,“王先生说这几日该浸谷种了,让各家把秧田整出来。我昨儿去看了,咱家那亩秧田的土还得再翻一遍,下午我去把牛牵来。”
“我跟你一起去。”林小满把最后一把豌豆尖放进篮里,竹篮已经半满,透着清冽的草木香,“正好把去年的稻草垫在秧田边,保墒。”
往回走时,二柱提着半篮豌豆尖追上来,脸红扑扑的:“婶子,俺娘说让你晚上去俺家吃饺子,韭菜馅的。”
“替我谢你娘,”林小满摸了摸他的头,“晚上让你青竹叔送一筐新摘的豌豆过去,配韭菜正好。”
二柱刚跑远,就见大丫背着书包从村口跑过来,辫子上的蓝花结随着脚步跳荡——那是林小满前几日用碎布给她扎的。“小满婶!”她举起手里的纸包,“俺娘给你晒的干槐花,说泡槐花茶喝败火。”
纸包里的槐花瓣干得发脆,带着阳光的味道。林小满接过来闻了闻:“真香,回头给你绣个槐花样子的荷包。”
大丫眼睛亮了,拽着书包带蹦跳着往学堂跑,书包上别着的新绣帕子晃了晃——那是她昨晚刚绣好的,针脚虽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是朵努力绽放的小雏菊。
回到家,沈青竹去牛棚牵牛,林小满则把豌豆尖倒在竹匾里挑拣。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响,她沏了壶槐花茶,刚倒出一杯,就见沈青竹牵着老黄牛从院里走过,牛背上还骑着个小身影——是邻居家的小石头,正揪着牛毛笑,手里的柳枝在半空划着圈。
“慢着点,别摔下来!”林小满扬声喊,小石头吓得赶紧抱紧牛脖子,惹得沈青竹笑出了声。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沈青竹扶着犁,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铁犁翻开的泥土黑油油的,混着草香扑面而来。林小满跟在后面,把碎稻草撒在翻过的田埂上,脚边的蒲公英被踩得散了绒,白色的小伞乘着风飞远,像无数个小梦。
“你看,”沈青竹停下犁,指着远处的田埂,“那片蒲公英去年还没这么多,今年倒成了片。”
“是鸟儿带的种子吧。”林小满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像咱去年撒的豌豆,今年不也长得好好的?”
沈青竹放下犁,走过来替她擦额角的汗,指尖沾着泥土的温度:“累了吧?去田埂上歇会儿,我把这垄犁完就好。”
田埂上的野蔷薇开了,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林小满坐下时,衣角扫过草叶,惊起只蚂蚱,蹦到了不远处的秧田里。她忽然听见“咕咕”的叫声,抬头看见两只布谷鸟落在电线杆上,灰扑扑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叫声清亮,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布谷鸟叫了,该浸谷种了。”她对着田里喊,沈青竹回了声“知道了”,声音混着牛铃的叮当,在田野里荡开。
傍晚收工时,竹篮里的豌豆尖换成了新割的青草,沈青竹牵着牛,林小满挎着篮,两人慢慢往家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牛蹄踩在泥路上,留下串串浅坑,很快就会被新的泥土填满。
路过二柱家时,二柱娘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了他们就喊:“饺子包好了,快进来!”
屋里的油灯亮了,映着墙上的年画,也映着几双含笑的眼睛。韭菜饺子的香气混着槐花茶的清苦,在屋里漫开,窗外的布谷鸟还在叫,像是在说,这春天,这日子,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