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残雪还在墙角蜷着,檐下的冰棱却已开始滴答落水。林小满蹲在菜畦边,看着沈青竹用锄头翻开冻土,黑褐色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气息涌出来,混着去年埋下的草木灰,散着淡淡的暖意。
“这畦种菠菜,那畦留着栽茄子苗。”沈青竹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前几日去镇上,张大叔说他育的茄苗出得好,过几日给咱送二十棵来。”
林小满手里捏着粒去年收好的菠菜籽,指尖捻开种皮,看着里面饱满的胚乳笑:“去年的菠菜太老,今年得多施点肥,争取嫩得能掐出水来。”
“放心,”沈青竹拍了拍土块,“我把鸡粪堆在柴房捂了半月,正好用得上。”他说着,忽然往院门口望了望,“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张大叔吗?”
果然,院门外探进个脑袋,张大叔肩上扛着个竹筐,笑着喊:“青竹,小满,茄苗给你们送来了!”
竹筐里的茄苗绿油油的,带着刚从苗床起出的湿泥,根须裹着草绳,精神得很。张大叔放下筐,搓着手上的泥:“今年暖得早,茄苗比往年壮,栽下去浇点定根水,保准活。”
“多谢大叔。”林小满赶紧端出刚沏的热茶,“快进屋暖暖,我给您拿点去年的柿饼。”
“不了不了,”张大叔摆摆手,眼睛瞟着菜畦,“我得赶回去给李家嫂子送苗,她急着栽呢。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村东头的王寡妇,昨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半夜里的事,哭声亮得能惊飞麻雀,你们听见没?”
沈青竹正在挖坑的手顿了顿:“没听见,倒真是喜事。”
“可不是嘛,”张大叔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俩丫头,这下添了个小子,往后腰杆也能挺直些。我刚才路过,看见她家烟囱冒烟了,估摸着是煮月子饭呢。”
送走张大叔,林小满把茄苗小心地从筐里取出来,排在田埂上。“王嫂子也是苦尽甘来,”她叹道,“前几年看她冬天还在河边洗衣,手冻得通红。”
“等下栽完苗,咱送点红糖和鸡蛋过去。”沈青竹挖着坑,土块敲得细碎,“她那大丫头跟你学过绣活,上次见我还问,说想给弟弟绣个虎头帽。”
“我那儿有块 leftover 的红绸,正好用得上。”林小满眼睛一亮,“等下回去就裁,争取三天绣好。”
两人说着话,手里的活没停。沈青竹挖坑,林小满放苗,他培土,她浇水,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阳光透过刚抽芽的柳树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茄苗栽得整整齐齐,嫩叶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打招呼。
栽完最后一棵苗,林小满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婴儿的哭声,果然清亮得很,像挂在檐下的铜铃被风撞响。她侧耳听了听,笑着说:“这嗓门,长大了准是个壮实小子。”
沈青竹收拾着农具,闻言也笑:“等过了百天,咱去喝喜酒。我酿的梅子酒正好开封,给王嫂子添点喜气。”
正说着,院门外又热闹起来,是村里的孩子们放学路过,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看见沈青竹就喊:“青竹哥,你家的菠菜啥时候能吃?我娘说想吃你家的凉拌菠菜了!”
“快了,”沈青竹扬声应着,“等长到三寸高,就给你们娘送去。”
孩子们嬉笑着跑远了,声音像撒在地上的碎珠子。林小满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这些孩子还在跟着沈青竹学认字,在晒谷场上用树枝写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你看那棵歪脖子柳树,”她指着院墙边的柳树,“去年被雷劈了半棵,今年倒抽出新枝了。”
沈青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棵柳树确实抽出了嫩绿的枝条,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个倔强的孩子。“树都这样,人更得往前看。”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你看这菜畦,这茄苗,还有隔壁的新娃娃,都是新开始。”
林小满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泥土香,听着远处隐约的婴儿哭声,还有风吹过新枝的轻响。檐下的冰棱还在滴答,却像是在倒计时,等冰雪彻底消融,等菠菜冒出绿芽,等茄苗舒展枝叶,等那个新生命学会笑,学会叫“娘”。
她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刚翻过的土地,看似平实,却藏着无限的生机。只要肯下力气,肯等,总会有新的苗破土,新的声响起,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