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三天。城市像一台没有指令的机器,继续转动,却没有声音。
避难点的灯泡开始闪烁,发电机燃油见底,阮初正一边拆旧电线一边骂人。她讨厌沉默。闻叙靠在墙边,听着风扇发出的低鸣声,偶尔敲两下笔记本键盘——屏幕上是一个未完成的文件,标题写着《人类账本》。
“你打算写什么?”夏堇从楼梯口走上来,手里提着一袋罐头。
“写这个世界欠我们的,或者我们欠它的。”闻叙回答。
“账算得完吗?”张弛笑着问。
“算不完,但总得有人记。”
他们把罐头放到桌上,屋里弥漫着金属和番茄的味道。没人动筷子。三天前,他们发布了那条循环广播,现在整座城市都知道“无信号地带”还活着。政府保持沉默,梦权局没有回应,像是在观察。
“他们不会一直沉默的。”阮初说。
“那就等他们先说话。”夏堇打开罐头,平静地坐下。她的语气像在谈天气。
闻叙把笔记本旋转过去,让他们看到屏幕。文件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清醒,是人类最初的债务。』
阮初愣了一下:“你打算写论文?”
“不是,是账本。梦权把记忆当资产,那我们就把清醒当债务。”闻叙的声音轻,却有种难以反驳的冷静,“每个清醒的人都在透支自己。有人付时间,有人付痛。总要有人把这些写下来,不然世界又会假装我们没存在过。”
张弛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你想让它成为新的系统?”
“不是系统。”夏堇接过话,“是证据。”
外面的风开始变大,窗户轻轻震动。她看着窗外那片灰色的天:“以前我们靠梦来维持秩序,现在该轮到现实自己记账了。”
“现实不会记。”阮初把扳手丢到地上,“它只会吞噬。”
“那我们写。”夏堇转头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一条直线,“不管谁看不看见,都写。”
屋子陷入安静,只有发电机的声音在嗡嗡作响。闻叙重新敲击键盘,输入日期——无名纪年第十一个月第一日。
他开始记录:
> 这一日,无信号地带确认为永久独立区。
> 梦权协议正式崩溃,清醒者数量不明。
> 我们决定用手写账本,记录世界的再生。
他写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刻出来的。夏堇看着那页纸,忽然问:“你知道人类账本的第一页该写什么吗?”
闻叙抬头。
她说:“写——我们不再讨债,也不再欠。”
张弛合上笔记本:“那第二页呢?”
夏堇微笑:“写风。”
第二天早晨,他们用手抄的账本副本分发到不同街区。每个人都能在上面写下一件自己记得的事:不管是失去的、保留的,还是不敢说的。
一个清洁工写下:“我每天扫的灰里,有一半是梦留下的。”
一个少年写:“我父亲从梦里回来后,不认识我了。”
一个女人写:“我想记住疼。”
那一天,城市里的人开始排队交账。
没有利息,没有计算公式,只有一句共识:
“记忆归还给人。”
到了夜晚,夏堇抬头看见远处灯火恢复,风从北边吹来。
阮初在她身边轻声说:“你觉得他们会重建梦吗?”
夏堇回答:“也许会。但这次,梦也得纳税。”
众人都笑了。风掠过窗框,带起桌上那页账本的角。
上面写着最新一行:
『风是最后的审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