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账,还没结清。”
那句话最先出现在一张公共通告上,落款是“过渡委员会”。这不是政府,也不是任何旧组织,而是由各清醒区代表组成的协调小组。夏堇在街头看到这张通告时,风正好掀起纸角,上面的字被阳光晒得发白。
“他们要追讨梦的债。”阮初读完后说道。
“追讨谁的?”张弛问。
“所有参与梦权计划的人。”闻叙回答,“包括我们。”
他们都沉默了。
梦权系统毁灭之后,许多旧时代的研究员、工程师、甚至梦权志愿者都被重新找到,有的躲在安眠区深处,有的已经失踪。新成立的委员会声称要“清算人类梦时代的经济与伦理损失”,建立“梦债补偿基金”。
这听起来像是正义,但闻叙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他们要重建秩序。”他说,“只是换了账簿。”
夏堇没有反对。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社会无法长期停留在混乱之中,清醒者终究会开始统计、分类、立法——这些都是秩序的征兆,也可能是新梦的开端。
“那我们该怎么办?”阮初问。
“观察。”夏堇答,“等他们开始算人命的时候,再出手。”
三天后,他们被邀请参加第一次“梦债听证会”。
会议地点在旧梦权大楼的地下大厅。那是当年梦权塔的分支中心,残留的设备还在滴水,空气带着铁锈味。听证会的布告写着:“梦时代的账,由清醒者审。”
第一位发言的是前梦权工程总监,一个瘦削的老人。他双手颤抖,声音干涩:“我们建立梦系统,是为了让人免于痛,不是为了统治。”
台下有人大喊:“但你们删除了我们的孩子!”
会场瞬间混乱。警卫上前维持秩序。
夏堇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老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人类有时候比梦更擅长制造幻觉——他们需要一个能被指责的罪人,好让自己相信“清醒”已经实现。
“他们需要复仇。”阮初在她耳边低声说。
“复仇是秩序的前奏。”夏堇平静地答。
当众人争吵的时候,闻叙悄悄走到后台,连接主机的残存端口。
屏幕上跳出几行古老的数据标签:
【梦权资产:已冻结】
【人类梦储备账户:余额 0.00】
【债权人:——】
他愣了几秒,随即打开命令行,在输入框里键入“human”。
屏幕闪烁片刻,最后一行变成了:
【债权人:human.】
“它认了。”闻叙喃喃。
夏堇看着那行字,轻声道:“梦欠人,不是人欠梦。”
听证会陷入更大的混乱。有人要求追究梦权科学家的罪责,有人提出应给予他们宽恕。媒体开始渲染“梦的审判”——一个象征性的仪式,一种历史姿态。
“他们又在写剧本。”阮初说。
“让他们写完。”夏堇合上文件夹,“我们来记结果。”
两天后,第一份《梦债清算报告》公开。上面列出了梦权时期所有“人类贡献与损失”的数字:被删改的记忆数量、系统崩溃导致的死亡人数、梦能储备的估算值。每一行都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像在记录一场金融事故。
张弛看完报告,冷笑一声:“他们在给噩梦定价。”
闻叙回应:“那就让我们成为债权人。”
于是,他们在地下室继续编写那本《人类账本》。
夏堇在第一页下方加了一行:
“梦欠我们的,不是金钱,而是被允许记得的权利。”
阮初接着写下:“我们不接受偿还,只要求存档。”
闻叙补上一句:“债务不结清,文明就不会再睡。”
张弛笑了笑,把笔合上:“那这一章就叫——梦的债权人。”
屋外的风又起。灰尘在阳光里旋转,像慢慢落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