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枯草,刮过京郊那片荒坟岗,发出呜咽似的声音。
这片地是大熙律法里,明文划定的死囚葬地,泥土里埋着的,皆是身负重罪,死后连遗骸都不准收回的亡魂。
寻常时日,这里有两名衙役看守,等闲人不得靠近半步。
可今日,纪夜澜踏着满地枯黄的衰草走来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岗亭,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他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大理寺的令牌,寒风掠过,衣袂猎猎作响。
目光扫过脚下那片被翻搅过的泥土,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那土色,与周遭的暗沉截然不同,是新翻出来的浅黄色,且松软的很,一脚踩下去,便能踩出个浅浅的坑。
显然,不久前有人在此动过土。
“说,谁派你来此掘墓的?”
纪夜澜声音冷冽如冰,目光落在被两名侍卫按着的瘦弱男子身上。
他此刻抖得如同筛糠,听见这话,头摇的似拨浪鼓。
“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来挖坟的,真不是!”他嗓音发颤,眼神里全是惊恐:“小人就是路过,路过看看......”
“路过?看看?”纪夜澜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在男子面前投下暗影:“这处坟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当这里是街市大集?没事跑这里来看看?
说!谁派你来的?!”
可也是巧了。
这几日,他和苏漓一直在寻找,大熙哪里有埋骨时间长,且数量多的坟地。
这刚找到了线索,慕容府的侍卫,就将这个据说是盗墓贼的人送来了大理寺。
“你不招是吧?大熙律法,挖坟掘墓者,判斩刑!本大理寺卿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剑压在了男子的颈边。
男子顿时哑着嗓子哭喊起来:“我招!我招!小人不是路过,小人是奉命,看看这坟岗,有没有恢复原状,小人真的不是盗墓贼啊!”
“奉谁的命!快说!”
这才是他真正要问的话。
他派人挖出这里的碎骨,磨成粉之后,果然就是冻土内那特殊的气味。
为了更加确定,他还特意去了那个曾任过仵作的老农家里,让他亲自辨认。
果然,这处坟岗,就是霜灾的发源地!
可这里,明明是属于官府的死囚葬地。里面不知埋葬了历朝历代多少凶犯的人骨。
瘦弱男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猛地睁大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胸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气管。
纪夜澜见状快步上前,可惜,男子身子剧烈抽搐几下,便软软的垂了下去,双眼圆睁,已经气绝身亡。
纪夜澜抬起头,望向远方。
“查!”他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彻查此人身份,经常和何人接触,还有,派人包围此处,日夜看守,不得有误!”
“是!”十几名侍卫齐声应道。
慕容府
暖阁里点着炭盆,温暖如春。
言汀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怔怔的落在窗外那株落了叶的梅树上,神色复杂。
慕容澈推门进来,言汀兰抬头看见她,立刻下了榻,施礼道:“见过皇叔。”
“你约我这里见面,实在于理不合。可是,看在你如今身子不便的份上,也顾不得这些讲究了。”慕容澈神色淡淡。
言汀兰愕然:“原来,皇叔您都看出来了?”
“你道我为何不让你饮酒?”
言汀兰垂下脑袋:“当时有外人在,我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出此下策,还请皇叔见谅。”
她吸了吸鼻子:“不错,我有了身孕,是砚书的孩子,所以,他才那般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父母家人,也要将我先送出来。
他告诉我,孩子就是希望。”
慕容澈的脸色缓和下来,在窗边的椅上坐下。
“约皇叔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只能告诉您一人。”言汀兰顿了顿,神色愈发郑重。
“先前,我曾被邪祟附身一段时日,虽身不由己,却也阴差阳错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
幽王,已经派人在溟羽国布了一座大阵......
一旦开启,将有无数幽冥现世,我曾听她自言自语,叫什么‘幽冥噬地’,届时,溟羽国内,怕是要鸡犬不留,生灵涂炭。”
慕容澈脸色一变,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重大,要赶紧通知苏漓他们。
幽王的野心已经摆在了明面,他布下如此周密的局,不惜制造天灾,都只有一个图谋。
他要夺取这个天下!
只要想到,这个天下从此是幽冥横行,恶鬼当道,他就不寒而栗。
他猛地站起身,“你就安心在此歇息。我还有要事处理。”
回到自己书房,看着窗外沉沉的天,此刻去公主府多有不便,还是去大理寺吧。
听说,大理寺几乎成了纪夜澜的家,白日办公,晚上就宿在那里。
他的心,猛的疼了一下。
他打听到的,这个孩子,活得极为不易。
哪怕在阁老府,全家都偏心那个叫纪云澈的大哥和小女儿纪巧菱。
他毫无怨言,靠着自己本事,才走到今天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他不愿认他,无妨。有生之年,他愿意给他父亲的温暖。
他亲自去了厨房,吩咐准备四样小菜放进食盒,他要去大理寺。
不多会儿,管家提了食盒走出来。
他掀开盒盖看去,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四样菜肴——清炒时蔬,酱焖鸭块,菌菇豆腐羹,香煎鱼饼。满意的点点头,提着食盒就走了。
大理寺
纪夜澜看到慕容澈提着食盒走进来,愣了一瞬。
“还没用晚膳吧,我让厨房备了些,快,趁热吃。”慕容澈道。
月白锦袍的男子,眉眼温润。即便这些日子有些消瘦,依然是风度翩翩。
他弯腰从食盒往外拿小菜的样子,和他贵气的外表,实在是有些违和。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纪夜澜沉默的看着慕容澈将案上卷宗拿到一边,又将小菜一样一样摆到了上面。
“趁热吃,吃完,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双木筷,递到了纪夜澜面前。
纪夜澜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情形,好像只在自己年幼时,祖父这般对自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