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扒开糖包,红糖汁流到手背上,一甩,正好溅在座钟的玻璃罩上。“哎呀!”铁雄赶紧去擦,却发现玻璃上有道细缝,“张哥,这钟罩裂了!”张伟凑过去看,缝细得像头发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没事,”他找出透明胶带,“先粘住,等王师傅回来修,他有法子。”
铁雄突然想起啥,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是堆花花绿绿的玻璃碎片:“这是我捡的,前儿胡同口拆迁剩下的,说不定能用来补玻璃。”张伟捏起一块,碎片边缘还闪着光:“你还真能琢磨,回头让王师傅看看,说不定真能用。”
下午,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抱着孩子来瞧拨浪鼓。孩子刚会爬,一进工坊就直往座钟底下钻,小手扒着钟摆“咿呀”叫。他媳妇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这钟有年头了吧?看着比我岁数都大。”张伟指着钟面上的刻字:“民国二十五年的,算下来快一百年了。”
铁雄正给拨浪鼓上漆,闻言抬头:“等修好了,让孩子他太爷爷来瞧瞧,保准认得出。”小伙子他爸恰好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布包里是个旧怀表,链子都锈住了,“这是我爹的,当年在部队当通讯员时用的,看看还能修不。”
铁雄凑过去,小心翼翼捏着怀表链:“王师傅说这种链子得用煤油泡,泡软了才能拆。”他找了个小玻璃罐,倒上煤油,把表链放进去,“泡一晚上,明天就能弄开。”老爷子蹲在旁边瞅着,嘴里念叨:“当年他总说这表走得准,误差不超过一分钟,每次集合都靠它。”
太阳落山时,工坊里飘着股煤油和油漆的混合味,不算好闻,却让人心里踏实。铁雄把修好的拨浪鼓递给小伙子,鼓槌一敲,“咚咚”响,孩子乐得直拍手。“你看这漆,”铁雄指着鼓面,“我调的红,跟‘大伙乐’一个色,喜庆不?”
小伙子他爸非要塞钱,推搡半天,铁雄抓了把陈奶奶给的花瓣糖:“给钱就见外了,拿点糖回去,给孩子甜甜嘴。”老爷子笑得眼睛眯成缝:“这孩子,比他爷会来事。”
关工坊门时,铁雄突然说:“张哥,我发现修老物件跟养花似的,得有耐心,急不得。”张伟锁着门笑:“不光修物件,过日子也这样,得慢慢熬,才能出滋味。”座钟“当”地敲了七下,声音混着胡同里的炒菜香,把傍晚烘得暖暖的。
夜里起了点风,铁雄不放心,又跑去工坊看了看,见座钟罩上的胶带没开,怀表链在煤油里泡得正欢,才揣着手往家走。
月光照在他背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石榴苗时,他停了停,那棵苗又长高了,新叶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他说晚安。
挺好,铁雄想,明天一早还来擦烟盒,给怀表链除锈,日子就该这么有奔头。
铁雄第二天扒开眼就往工坊跑,鞋跟都没提稳。推开门一瞅,怀表链在煤油里泡得发胀,锈迹掉了一层,露出底下银白的色儿。“成了!”他捏着镊子夹起来,链环“哗啦”散开,比昨天顺溜多了。
正摆弄着,他爷拄着拐杖进来了,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你娘烙的韭菜盒子,给你和小张垫垫。”老爷子往桌上一坐,瞅见那串怀表链直咂嘴,“这链子跟我那烟盒是一个年代的,当年我追你奶,就靠这表卡着点,在电影院门口等她,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铁雄咬着盒子笑:“您老还挺浪漫。”他爷敲他脑袋:“懂啥?那时候的日子慢,等个人都得揣着真心等。”这话让进来送茶水的张伟听见了,忍不住接话:“可不是嘛,现在看时间掏手机就行,哪有这怀表实在,滴答滴答的,跟日子喘气似的。”
爷孙俩正逗乐,王师傅背着工具箱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木匣子。“猜猜我带啥了?”打开一看,是套修钟表的细家伙,镊子尖细得像蚊子腿,螺丝刀比牙签还小。“今儿教你修游丝,”王师傅指着怀表机芯,“这玩意儿最娇气,碰一下就变形,得跟哄小孩似的哄着。”
铁雄瞪圆了眼,刚伸出手就被拍回来:“先洗手!手上有汗,沾着游丝就锈了。”他赶紧跑去水龙头下搓了三遍,回来时手还在抖。王师傅捏着游丝给他演示:“你看,得这样轻轻扳,劲大了断,劲小了没效果……”
张伟在旁边修那座钟,钟摆“滴答”声混着王师傅的念叨,像支特别的曲子。他往机芯里滴了点机油,齿轮转得顺了,敲起来“当当”响,比昨天清亮多了。“这钟以前准是大户人家用的,”张伟擦着钟面,“你看这雕花,多讲究。”
中午吃饭时,铁雄他爷跟王师傅聊得投缘,从怀表聊到收音机,又从收音机聊到当年的老邮局。“那时候寄封信,得走半个月,”老爷子扒着饭说,“我给你奶写情书,字里行间都得掂量着,生怕哪句说重了。”王师傅笑:“我当年修过一封从朝鲜寄来的信,邮票都磨没了,字还看得清,写着‘家里安好,勿念’,纸都被眼泪泡得发皱。”
铁雄听得入迷,手里的盒子都凉了。张伟给他热了热,说:“这些老物件啊,就像装故事的罐子,你不打开看,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人心。”
下午王师傅教铁雄给怀表上弦,小家伙手劲没轻没重,“咔嘣”一声,弦断了。铁雄脸瞬间白了,直瞅着老爷子,生怕挨骂。谁料老爷子笑了:“断了好,我当年也弄断过你奶的表弦,后来跑遍三条街才配上,她还夸我实诚呢。”王师傅也说:“修坏了才记得牢,下次就知道劲该使多大了。”
张伟趁机给座钟换了根新钟绳,拉了拉,“当”的一声,震得窗台上的花瓣酱罐子都晃了晃。“这钟算修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钟身,“等刷层漆,跟新的一样。”铁雄突然说:“咱给它起个名呗?叫‘滴答’咋样?”大伙都笑,王师傅说:“这名好,听着就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