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已定,使命在肩。那平静却重若星辰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判词,回荡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之上,也回荡在每一位伙伴泣血的心间。没有挽回的余地,因为这是唯一的道路;没有更多的言语,因为所有的情感都已在那无声的泪水和哽咽的承诺中倾诉殆尽。
苏岩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向身后那一道道几乎要将他背影灼穿的目光。他面向那悬浮于虚空、深邃、寂静、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归墟之眼。它不再闪烁,不再散发疯狂的意志,只是像一个亘古存在的、宇宙的伤疤,沉默地等待着,或者说,它本就无所谓等待,只是“存在”于此。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并非生理的需要,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告别。他仿佛要将这充斥着血腥、焦糊、能量残渣与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伙伴们温暖信念与泪水的空气,永远地留在感知里。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最后一次,回过头。
目光,如同最温柔的星辰之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看到了白芷,那位月白僧衣上沾染了血污与泪痕的佛门行走。她双手合十,宝相依旧庄严,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苦海与宏愿的泪眼,诉说着她内心的滔天巨浪。苏岩对她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托付与感激。
他看到了被佛光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墨痕,那焦黑破碎、几乎不成人形的身躯,是创造与牺牲的残酷见证。似乎感应到了苏岩的目光,墨痕那碳化的手指又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在用最后的本能回应。苏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对这位挚友、这位技术天才的无尽惋惜与承诺(承诺他会回来,用上那个带全息投影和超频模式的新罗盘)。
他看到了云笈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淡金色魂光,那代表着秩序与平衡的执着,此刻如同风中残烛。苏岩的目光带着告慰与敬意,仿佛在说,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阿土和星璇身上。
阿土站在那里,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努力想做出一个坚强的样子,但那通红的眼眶,不断滚落的、混合着血污和灰尘的泪珠,以及那死死咬住、几乎要渗出血迹的嘴唇,将她内心的崩溃暴露无遗。她看着苏岩,大眼睛里充满了依恋、不舍、还有一种雏鸟即将失去庇护的恐慌。星璇紧紧依偎着她,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银色的兽瞳中倒映着苏岩的身影,充满了纯粹的悲伤。
看着这一人一兽,苏岩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没有对永恒沉寂的悲戚,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肩负使命的决然,以及……一种看着自己最放心不下的、需要继续成长的伙伴时,那种带着期许与祝福的……温柔。
融合开始:
微笑敛去,苏岩毅然转身,再无丝毫留恋。
他虚托着那仿佛失去了些许灵性、显得内敛而沉重的周天星辰盘,开始一步步,向着那归墟之眼走去。
脚步,沉稳而坚定。
踏在冰冷的、由寂灭漩涡被强行“定义”而成的金属平台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如同为他送行的、孤独的鼓点。
随着他每一步的迈出,他周身开始发生变化。
那原本与罗盘融合后、流淌在肌肤之下、如同血脉般的银色法则符文,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仿佛要从他体内透射而出。他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有些……透明。
并非简单的能量化,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转化。
从他踏出第一步开始,他就不再仅仅是一个“生物”,而是在向着一种更加纯粹的、承载着“观测者”传承与自身所有记忆情感的能量与信息的集合体演变。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灵魂,都在与周天星辰盘进行着最后、也是最彻底的共鸣与交融。
第一步,他身躯的光芒微涨,发梢流淌出星辉。
第二步,他脚下的金属平台仿佛与之共鸣,泛起细微的涟漪。
第三步,他手中的罗盘开始自行旋转,与他周身的光芒同步律动。
……
每一步,他都离身后的伙伴远一分,离那冰冷的归墟之眼近一分。
每一步,他身体的光芒就变得更加明亮、纯粹,实体感就越发稀薄。
仿佛他正在将自身所有的“杂质”——那些属于物质层面的、属于个体局限性的部分——层层剥离,只留下最核心的、承载着使命与信念的……本质。
虚空之中,残存的联军战士们,无论是龙族、青帝苑、巡天司还是冥土,都默默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肃然而立。他们看着那道义无反顾走向终极黑暗的身影,看着那在行走中不断变得璀璨、不断接近本源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与悲壮感,在所有幸存者心中油然而生。许多战士,无论种族,都自发地抚胸躬身,或以自己种族最高的礼节,向这位为了宇宙存续而踏上不归路的勇士,致以最深的敬意。
敖轻轻龙目含泪,低下了高贵的龙首。
李天鸣将军挺直脊梁,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根须长老以青木杖顿地,致以古老的祝福。
幽魇先生的魂火静静摇曳,仿佛在默哀。
平台上,阿土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打扰到苏岩,但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白芷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诵经声微不可闻,只有那不断滑落的泪珠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星璇发出了低沉而悲伤的长嚎。
终于,苏岩走到了归墟之眼的边缘。
那是一片无形的界限。前方,是连感知都能吞噬的、绝对的“无”之领域。那纯粹的“空”与“静”,即便失去了攻击性,其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让任何生灵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排斥。
苏岩的脚步,在这里停顿了最后一瞬。
他再次回头。
这一次,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化为了纯净的、流淌着无数细微符文的光影,只有面部轮廓还依稀可辨。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属于“苏岩”这个个体的“自我”意志,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向着平台的方向,向着那些他视若生命的伙伴们——
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承诺。
一个告别。
一个将所有的牵挂、不舍与期望,都凝聚于其中的……最终 gesture(姿态)。
下一刻——
“嗡!!!”
一声并非响彻虚空,而是震撼在所有感知层面的清鸣,骤然爆发!
苏岩那已然化为璀璨光人的身躯,与他手中那旋转到极致的周天星辰盘,在这一刻,彻底……崩解!
他们不再是实体,甚至不再是简单的光。
而是化作了无穷无尽的、闪烁着智慧与秩序光芒的银色法则符文!这些符文,每一个都蕴含着“观测者”对宇宙的理解,蕴含着苏岩一生的记忆与情感,蕴含着星辰运行的至理,蕴含着对抗虚无的信念!
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无比壮丽、无比璀璨、仿佛由无数微小星辰构成的……银色星河!
这条由苏岩与罗盘所化的法则星河,不再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回归本源、修复创伤的决绝与……甚至是某种“欢欣”?主动地、义无反顾地……涌入了那片象征着终极“无”的——归墟核心!
光芒,瞬间被黑暗吞没。
“苏岩!!!”
阿土那一直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响彻了这片寂静的虚空。这充满了绝望、不舍与锥心之痛的呼喊,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成为了现实层面,苏岩踏入虚无之前,所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归墟之眼,在吞噬了那条法则星河之后,表面似乎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亘古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一直弥漫的、冰冷的“空”之背景辐射,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
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