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苑的那场“家宴”,像是一道暖流,悄然融化了东海龙宫最后一丝无形的隔膜。阿禾不再仅仅是龙君的“贵客”或“恩人”,她仿佛真的成了这片深海瑰丽宫殿的一部分,一个被默许的、特殊的存在。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敖渊依旧忙碌,但批阅奏章的地点,从庄严肃穆却冰冷的凌霄殿,更多地转移到了听涛苑的书房。阿禾则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书房外间的小暖阁,美其名曰“司珍房临时办事处”,实则摆满了她捣鼓的各种小玩意儿——晒干的发光海藻标本,尝试培育的会唱歌的“音贝”,还有一堆写写画画的食谱和草药图鉴。
她不再像初来时那般小心翼翼,偶尔敖渊处理政务间歇抬头,便能看见她盘腿坐在暖阁的软垫上,对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海螺蹙眉苦思,或者因为成功调配出一种新的香料而雀跃不已,那鲜活灵动的模样,总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依旧每天变着花样地往书房送吃的,有时是精心炖煮的汤羹,有时是造型可爱的点心,有时甚至只是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灵气充沛的时令海果。敖渊从最初的“尚可”,到后来会偶尔点评一句“火候过了”或者“糖放多了”,虽然依旧是简短的几个字,却让阿禾备受鼓舞,钻研得更起劲了。
龙宫上下也早已习惯了这位“小神女”的存在。侍卫们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跑过,会恭敬地行礼,眼神里却带着善意的笑意。宫娥们会主动跟她分享哪种海藻汁液染色最牢固,哪个角落的珊瑚长得最别致。连一向严肃的鲸元帅,在某次尝到阿禾特意为他准备的、分量十足的红烧巨钳蟹后,拍着胸脯表示以后在龙宫谁敢欺负她,他第一个不答应。
龟丞相更是将阿禾视若子侄(或者说孙辈?),时常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她和陛下之间那旁人难以插足的微妙氛围,觉得龙宫的未来,似乎都因此明亮了许多。
然而,在这片日渐融洽的氛围之下,阿禾并非全然无忧无虑。
那枚被敖渊珍藏的逆鳞,虽然证实是属于净世白莲的莲子,但敖玉妍看向敖渊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偶尔还是会像一根细小的刺,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扎一下。她知道不该胡思乱想,敖渊待她与旁人不同,她能感觉到。可少女的心思,总是敏感而曲折。
这日午后,阿禾正在她的小暖阁里,对着那枚南海赠送的次级白莲莲子发呆。莲子温润洁白,散发着淡淡的净化气息,与她丹田内的“希望之种”隐隐呼应。
“要是能把它种活就好了……”她异想天开地嘀咕着。净世白莲唉!要是能在龙宫也开一朵,多气派!
她尝试着将一丝生命气息注入莲子,莲子微微发光,却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看来这种天地灵物,不是那么容易培育的。
正琢磨着,珠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珠儿?”阿禾放下莲子,好奇地问。
珠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姑娘,奴婢刚才去库房领这个月的份例,好像……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您。”
“议论我?”阿禾眨了眨眼,“议论我什么?是不是又说我做的点心把某个侍卫吃撑了?”她最近研发的“千层海苔酥”确实分量有点实在。
“不是的……”珠儿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安,“奴婢听得不太真切,但好像……提到了‘人族’、‘血脉’、‘不配’……还有一些很难听的话。”
阿禾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人族,血脉,不配……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这些日子以来被温情包裹的假象。
是啊,她再怎么被接纳,终究是个人族。在血脉至上、等级森严的龙族眼里,她这个来自小山村的丫头,恐怕永远都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敖渊是高高在上的东海龙君,而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涌上心头,让她鼻子有些发酸。但她很快吸了吸鼻子,强行把那股情绪压了下去,对珠儿露出一个没事人的笑容:“嗨,我当什么呢!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就说去呗!我又不会少块肉!”
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肯定是最近太闲了!我得找点事做!珠儿,走,我们去药圃看看我新种的那批‘醒神草’活了没!”
看着阿禾强装无事、转身就往外走的背影,珠儿和旁边的贝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姑娘虽然总是笑嘻嘻的,但心思细腻敏感,这些话,她肯定听进心里去了。
阿禾跑到听涛苑后面的小药圃,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些刚刚冒出嫩芽的草药。阳光(透过海水折射的)透过摇曳的海藻,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配吗?
她想起敖渊那双偶尔会对她流露出温和的金色眸子,想起他握住她手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在南海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可是,这些就能抵消血脉的鸿沟吗?龙族寿命漫长,她只是个人族,百年之后呢?那些议论,或许才是龙宫里大多数人真实的想法吧?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感,笼罩了她。
“蹲在这里做什么?”
低沉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禾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只见敖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垂眸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
“没、没什么!”阿禾慌忙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我在看草药呢!长势挺好的!”
敖渊的目光在她有些发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强装镇定的表情,没有戳破,只是道:“随朕来。”
他转身朝着听涛苑深处走去。阿禾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敖渊没有回书房,而是带着她穿过一片幽静的珊瑚林,来到了听涛苑最里面、一处被阵法笼罩的独立小院前。院门是由两株巨大的、纠缠在一起的红珊瑚自然形成,上面流动着淡淡的龙纹光华。
“这里是?”阿禾好奇地问。她来听涛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敖渊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打出一道龙元,珊瑚院门上的光华流转,无声地向内开启。
院内的景象,让阿禾瞬间睁大了眼睛。
院内没有华丽的殿宇,只有一片不大却生机勃勃的园圃。园圃里的土壤并非海底的泥沙,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五色光泽,散发着浓郁的先天灵气。里面种植的也并非寻常花草,而是一些阿禾从未见过的、形态各异、却都蕴含着精纯生命波动的灵植。有的叶片如同碧玉,脉络中流淌着金光;有的开着碗口大的七彩花朵,无风自动,发出悦耳的轻鸣;甚至还有一株小树,通体如同紫晶雕琢,枝头挂着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星辉的果子……
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让阿禾丹田内的“希望之种”传递出强烈的渴望与欢欣!
“这是……‘万物园’?”阿禾听说过龙宫有这么一个地方,据说是龙族先祖收集天地灵根之所,是龙宫最珍贵的底蕴之一,寻常龙族都不得轻易进入。
敖渊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淡淡道:“此处灵气于你修行有益。日后,你可随时来此。”
阿禾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让她……随时来万物园?这可是龙宫禁地!
“我……我可以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朕说可以,便可以。”敖渊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目光扫过园中那株紫晶小树,抬手摘下一颗星辉果子,递到阿禾面前,“尝尝。”
阿禾呆呆地接过那颗果子,果子入手温凉,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她看着敖渊,他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施舍或怜悯,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将她带入这龙宫禁地、赠她灵果,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些关于“血脉”、“不配”的议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告诉她:在他这里,她无需在意任何世俗的眼光与规则。
阿禾低下头,看着手中那颗珍贵的星辉果,眼眶再次红了,但这一次,是因为暖意。
她将果子小心地收好,没有吃,而是抬起头,对敖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花的笑容。
“敖渊,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所有的忐忑和自卑,在你面前,都是多余的。
敖渊看着她的笑容,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笨蛋。”
依旧是那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无尽的纵容。
躲在远处珊瑚丛后偷偷观望的龟丞相,看到这一幕,终于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次感觉好像摸到了一点?),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嗯,看来他这把老骨头,离抱上小龙君或者小神女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