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矗立在城郊,青黑色的石面刻满扭曲的符文,在残阳下泛着妖异的光。
坛上,一道身披七彩法袍的身影正跳着诡异的舞蹈,青铜面具遮住了面容。
她的动作时而扭曲如蛇,时而僵硬如木,裙摆扫过祭坛的声响与口中晦涩的呢喃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远古的召唤,回荡不绝。
坛下,数万名信众密密麻麻地跪着,形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他们的姿势虔诚到了极致,双膝跪地,腰背挺得笔直,屁股高高翘起,几乎要顶到天际,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所谓的“神明”。
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死死盯着坛上的神婆,那份信服深入骨髓,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
信众面前的地面上,各摆着一只粗瓷碗,碗中静静躺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暮色中隐隐发烫。
舞蹈愈演愈烈,神婆的呢喃声渐渐拔高,化作尖利的呼喊:“重明神的子民们!虔诚祷告者,重明神会庇佑你们无灾无难,福寿绵长!”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桃木权杖猛地指向天际。原本阴沉的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恰好落在信众面前的碗中,黄符遇水即化,化作一缕缕暗红色的雾气,融入水中,让碗里的水泛起诡异的红光。
“是神赐甘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信众们瞬间沸腾,眼中的狂热更甚,如同饿狼瞥见绵羊,双手捧起碗,迫不及待地仰头狂饮,连碗底最后一滴都舔舐干净,脸上满是满足与痴迷。
韵葑也捧着碗,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转头催促身旁的窦彻:“阿帆,快喝!这是神婆求来的神赐甘露,喝了就能得到重明神的保佑!”
她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眼中闪烁着与其他信众别无二致的狂热。
陈帆被周围狂热的氛围裹挟着,几乎来不及细想,便捧着碗仰头将碗中泛红的水一饮而尽。
那水入口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腥,滑过喉咙时竟有些灼烧感,可他不敢多想,只当是“神赐甘露”的奇异之处。
刚放下碗,坛下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喊:“多谢重明神的恩赐!我等愿永世供奉您!”数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惊雷滚过山巅,震得人耳膜发颤。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极致的虔诚与亢奋,连呼吸都带着狂热的节奏。
神婆张开双臂,法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她的声音穿透万人的呼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等愿永世信奉重明神!为神躯,生生不息!”
话音落下,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坛上的神婆,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知道,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时刻——神婆要从这万人之中,选出重明神的下一任仆人,也就是新的神婆继承者。
这可是从泥沼跃成龙的机缘,哪怕是最安分的人,此刻也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眼底闪烁着渴望与忐忑。
神婆高举权杖,声音愈发高亢,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传说重明神飞过之处,必撒下祥瑞,庇佑虔诚的信徒!今日,神的目光将降临此地,选出它最认可的继承者!”
“身着红光者,便是重明神选中的下一任神婆继承者!”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万人瞬间骚动起来,纷纷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衫,又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可绝大多数人身上都是寻常的布衣素服,哪里有半分红光?人群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失落的情绪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有人捶胸顿足,有人黯然垂首,都为错失机缘而懊恼。
陈帆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裳,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本就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神明。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刺目的红光——那红光并非来自衣衫,而是从他自己的眼底悄然浮现,像是两簇跳动的幽火,诡异而妖异。
他正惊得说不出话,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陈帆猛地转头,只见韵葑身上竟莫名燃起了淡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不烫人,反而泛着温润的光晕,将她的衣衫映照得如同镀上了一层红霞,远远望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红光之中,醒目得让人无法忽视。
不远处的窦父原本正为没选中而失落,无意间回头瞥见女儿身上的异状,先是一愣,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失落瞬间被极致的狂喜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人的侧目,指着韵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是韵儿!是我的女儿!她被重明神选中了!”
淡金色的火焰在韵葑掌心流转,像揉碎的星光裹着暖芒,既不灼人,又美得夺目。
她怔怔看着双手,那层柔光顺着指尖蔓延到衣袖,将素色衣裙染成漫天霞光般的艳色,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爆发出清脆的欢呼,兴奋得原地跳了起来。
“我被选中了!阿帆,我被重明神选中了!”她转过身,不顾周围信众惊羡的目光,一头扑进陈帆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少女的发丝带着山间的清风与淡淡的馨香,脸颊因狂喜而涨得通红,声音里满是雀跃的颤音,那份纯粹的喜悦像会传染般,让人心头也跟着发烫。
陈帆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她,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与雀跃的心跳,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温柔的笑意。
他是发自内心替她高兴,小姐终于得偿所愿。可这份喜悦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像细密的针,轻轻扎着心口。
他本就清楚,自己是家仆的孩子,而她是窦府的掌上明珠。
这份深埋心底的爱慕,从来都是蝼蚁窥天般的奢望,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婆继承者,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如云泥之别,他的心意,便愈发低如蜉蝣,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显得格外卑微。
他轻轻拍了拍韵葑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她的喜悦:“恭喜小姐,得偿所愿。”眼底的失落被他悄悄藏起,只余下纯粹的祝福,在漫天霞光与狂热的欢呼声中,显得格外沉默。
祭坛上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随着神婆嘶哑却洪亮的喊声窜向夜空。
老妪枯瘦的手指直指人群前方,麻布道袍在山风中猎猎翻飞,浑浊的眼珠里竟迸出几分近乎狂热的光:“被重明神选中的继承者,待你及笈之日,吾必亲往引领你服侍重明神!”
“重明神庇佑!”
“新继承者降世,我族有福了!”
欢呼声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场地,村民们双手合十跪地叩拜,脸上满是虔诚与狂喜,连带着祭坛周围燃烧的柏枝香气都变得灼热。
陈帆站在人群后沿,目光死死锁在坛上那道佝偻却仿佛掌控一切的身影上。
欢呼声越盛,他心底的不安便越浓重——那神婆的眼神扫过人群时,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慈悲,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器物。
夜风卷着柏烟掠过脸颊,陈帆忽然打了个寒噤,隐约觉得,这场被全族期盼的“神选”,或许并非表面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