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轰鸣震耳欲聋,冰冷的水雾弥漫,打湿了绝壁上每一个人的身体和心。苏婉清被“影”死死抓着,悬挂在湿滑的岩石上,脚下是深渊和翻滚的白浪。对面,“灰隼”背着哭泣的囡囡,同样困在另一块孤岩上。而上方,崖顶边缘,那几个手持弓弩、眼神冰冷的追兵,如同盯上猎物的秃鹫。
为首那面容阴柔的中年太监,居高临下,声音穿透水雾,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林夫人,别挣扎了。乖乖跟杂家走,你和令嫒还能少吃些苦头。若不然……”他拉长了语调,弩箭的锋镞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寒光,有意无意地对准了“灰隼”背上的囡囡。
“你敢!”苏婉清嘶声喊道,泪水混着雨水滚落,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你若伤我女儿一根汗毛,林砚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必叫你挫骨扬灰!”
“哟,还挺凶。”太监嗤笑一声,“林侍郎?他现在是死是活都难说呢。就算活着,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
“影”抓着她手臂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用力过度和肩胛伤口崩裂的剧痛。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下方的岩石上,迅速被水流冲淡。他抬头,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了崖顶的太监,如同即将扑杀的饿狼,但却受困于地形,无法动弹。
“灰隼”也沉默着,他缓缓解开了将囡囡固定在背上的绳索,单手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刃。他所在的那块岩石略大,但同样湿滑无处借力,想要带着孩子跃回苏婉清那边或攀上崖顶,都近乎不可能。
囡囡似乎也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不再大哭,只是把小脸死死埋在“灰隼”颈窝里,小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带着哭腔细声呢喃:“爹爹……爹爹救命……囡囡怕……”
这微弱的呼唤,像针一样扎进苏婉清心里,也扎进了“影”和“灰隼”心中。
“没时间跟你们耗了。”太监失去了耐心,脸色一冷,“放箭!除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其他的,死活不论!”
“嗖嗖嗖!”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不同角度射向困在绝壁上的四人!目标显然是要压制和杀伤“影”与“灰隼”!
“低头!”“影”厉喝一声,猛地将苏婉清的头按向岩石,同时自己的身体尽力侧移,用后背去挡射向苏婉清的箭矢!
“噗!”一支弩箭深深扎入“影”的后肩,他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却依旧死死抓着苏婉清,没有松手。
“灰隼”则抱着囡囡,在狭小的岩石上一个极其惊险的翻滚,躲开了两支射向他的弩箭,但第三支箭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影叔叔!灰隼叔叔!”囡囡从“灰隼”怀里抬起头,看到两人中箭,吓得尖叫。
苏婉清心如刀绞,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着为了保护她们而鲜血淋漓的护卫,看着怀中女儿惊恐的小脸,又想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夫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决绝,骤然冲垮了恐惧。
不!她不能就这么看着保护她们的人死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落入这些畜生手中!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对着崖顶的太监嘶声喊道:“住手!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和孩子!”
“夫人!不可!”“影”和“灰隼”同时急喝。
“哦?林夫人终于想通了?”太监挥了挥手,示意暂停射击,脸上露出得逞的阴笑。
“但我有条件!”苏婉清声音嘶哑却清晰,“你们必须立刻后退,离开崖顶!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亲眼看着我的护卫带着我女儿离开,安全进入那边的山林!”她指着瀑布下游、距离他们约数十丈外的一片茂密丛林。“只要我看到他们安全进入林子,我就自己上去跟你们走!否则,我立刻带着女儿跳下去!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她说着,竟真的挣扎着,要向瀑布深渊边缘挪动!
“夫人!!”“影”目眦欲裂。
崖顶的太监脸色一变。他的任务是活捉苏婉清母女,尤其是那个孩子。若真逼得她们跳崖,任务就彻底失败了,回去无法交代。
他盯着苏婉清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下方湍急的瀑布和深渊,权衡利弊。一炷香时间,那两个受伤的护卫带着一个孩子,又能跑多远?而且,只要控制了这女人,还怕找不到那孩子?
“好!杂家就信你一次!”太监阴恻恻地道,“所有人,后退三十步!给林夫人……留点告别的时间。”他特意加重了“告别”二字。
崖顶的追兵缓缓后退,消失在崖边灌木后,但弩箭的寒光依旧隐约可见,锁定了下方。
“夫人,你……” “影”看着苏婉清,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痛楚。他宁愿战死,也不愿夫人如此牺牲自己。
苏婉清转头看着他,又看向对面抱着囡囡、脸色铁青的“灰隼”,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却异常平静快速:“影先生,灰隼先生,听我说。没有时间了。这是唯一能救囡囡的办法。你们带着囡囡,立刻走!顺着水流往下游漂,进入林子后,不要停,一直往南!去找……去找可能接应的人,或者,躲起来,等林砚!”
“娘亲!囡囡不要和你分开!”囡囡似乎听懂了,在“灰隼”怀里拼命挣扎哭喊。
“囡囡乖!”苏婉清心如刀割,却强行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娘亲要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找你。你要听灰隼叔叔和影叔叔的话,他们是爹爹派来保护你的大英雄。乖乖的,等爹爹和娘亲一起来接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囡囡要娘亲!囡囡不要走!”囡囡哭得撕心裂肺。
“灰隼!”苏婉清不再看女儿,怕自己心软,对着“灰隼”厉声道,“快走!照顾好她!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灰隼”看着苏婉清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怀中哭得几乎断气的孩子,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牙,对着苏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
“影”还想说什么,苏婉清却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影先生,你的恩情,林砚和我,来世再报。现在,请一定……帮我护着囡囡离开。快!”
“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他松开了抓着苏婉清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和腰间的一根备用绳索,猛地甩向对面“灰隼”所在的岩石!
绳索精准地套住了岩石的一处凸起。“灰隼”一手抱紧囡囡,一手抓住绳索,借着“影”的拉力,以及脚下用力一蹬,抱着孩子惊险地荡过了数丈宽的水流深渊,落在了“影”所在的这块稍大的岩石上。
“走!”“影”嘶哑道,看也不看苏婉清,和“灰隼”一起,护着仍在哭喊的囡囡,迅速顺着岩石边缘,向下游那片丛林的方向攀爬、跳跃而去。他们的动作很快,虽然都带着伤,但求生的意志和保护孩子的信念,支撑着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苏婉清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看着他们的身影在瀑布水雾和嶙峋怪石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下方丛林边缘。
她的泪水早已流干,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旷和……一丝解脱。
囡囡,对不起……娘亲不能陪你了。爹爹……你一定要活着,找到我们的女儿,保护好她……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水汽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衫,仿佛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崖顶,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时间到了。我上去。”
崖顶上,那阴柔太监的身影重新出现,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挥了挥手。一条带着铁钩的绳索被抛了下来,落在苏婉清身边。
苏婉清抓住绳索,将铁钩在岩石上固定好,然后开始吃力地、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冰冷的岩石磨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当她终于爬上崖顶,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几名追兵立刻围了上来,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太监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她,啧啧两声:“林夫人好胆色,好算计。可惜啊……”他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道,“你以为让他们带着那小崽子跑了,就安全了?这十万大山,早就布满了我们的人。没有你做人质,那两个受伤的废物,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能跑多远?不过是……稍微费点功夫罢了。”
苏婉清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惶和更深的绝望。
太监得意地笑了,挥手:“带走!发信号,让南边和东边的人,收网!重点搜索一个受伤的护卫带着的小女孩!”
“是!”
苏婉清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密林深处。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瀑布下游那片苍茫的群山,心中泣血。
囡囡,娘亲对不起你……娘亲好像……又做错了……
而此刻,抱着囡囡、在密林中拼命奔逃的“灰隼”和“影”,也听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某种尖锐的鸟类鸣叫声——那是追兵联络合围的信号!
“灰隼”看了一眼怀中因为疲惫和惊吓终于昏睡过去的囡囡,又看了一眼身旁脸色惨白、气息紊乱的“影”。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带着一个孩子,两个重伤之人,真的还能……逃出生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