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火光退了。
七窍里最后一点青焰缩回去,呼吸一沉,吐出一口黑气。那气刚离口就散成灰,是血刀门最后一丝冥毒。右手小指不动了,掌心也不再发烫。我知道,熔炉把东西都炼干净了。
脚下地面在抖。
不是错觉,是整片地皮往下塌。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裂开大口子,黑雾从缝里往上喷,像是这地方活够了,要自己把自己埋了。头顶的天也歪了,云层撕开几道口子,露出后面乱糟糟的光影,像谁把天空扯破了布。
“别愣着!这地方要塌了!”
雷猛从烟尘里冲出来,脸上全是土,手直接拽我胳膊。他另一只手举着个巴掌大的铁盘,边角都炸了,正往外冒火星。那是他器阵的残盘,还能用一次。
我没挣脱。
他一把将我扯到旁边,抬脚踩进一道裂缝,把铁盘拍进虚空。一声闷响,空中多出个银点,接着一根光索甩下来,钉在我们脚前。破空梭启动了,这是他最后一件逃命玩意儿。
“抓紧!”
他吼完就往前跳。
我跟着跃起,手抓住光索。身子刚离地,身后轰的一声,花王躺过的那片地整个陷下去,连带着石碑碎片、枯藤、黑土全被吞了进去。风从下面往上卷,差点把我掀飞。雷猛反手拉住我腰带,两人借力往前甩,落地时滚了两圈才停下。
喘了几口气,我坐起来。
百里外了。眼前是一片荒原,寸草不生,只有焦黑的石头铺在地上。回头望,古墟的位置只剩一个黑洞,还在缩小,边缘像烧化的蜡一样往里卷。那地方快没了。
“总算活着出来了。”雷猛趴在地上,喘得厉害,“你再站那儿发呆,咱俩就得一块喂地底了。”
我没说话。
手摸到胸前,那里温热。残碑还在,稳稳悬在丹田深处,青火安静燃烧。血刀种子没了,被熔炉吃了,连带着四股劲——剑、丹、武、器——全归了源炁。现在它们在我经脉里走得好好的,不再乱冲。肉身没炸,也没裂,算是撑住了。
腰间玉符突然亮了一下。
我掏出来,洛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丹盟……稳了……你……何时归?”
声音不大,穿过乱流过来,有点飘。但她说了两个字——“稳了”。这两个字比什么灵药都管用。我知道她不会乱说,丹盟没内鬼了,毒脉那条线断了,她父亲也醒了。她是在告诉我,后方没事了。
我没回话。
手指按在符上,停了几息,又松开。我不该现在回去。也不是不想,是不能。刚才那一战,熔炉吞了血刀种子,但也动了别的东西。它现在安静,可深处有股感应,像心跳,一下一下,往西北方走。
我抬头。
那边天际,一道细缝慢慢爬出来。不像古墟那么大,也不喷黑气,就是一条线,横在半空,颜色发暗,像是天被划了一刀。没人看得到,但我能。残碑在动,里面的青火微微偏转,对着那条缝。
雷猛坐起来,抹了把脸:“接下来去哪?回丹盟?还是找材料补我的器阵?”
我还是没答。
站起来,拍掉兽皮袍上的灰。背后重剑还挂着,剑身上的血纹淡了,只剩一道青痕,顺着剑脊来回流动,像有了呼吸。我把它拔出来看了一眼,插回去时听见咔的一声,是剑格咬合的声音。
雷猛看着我:“你听到了?”
“什么?”
“刚才那一声。不是雷,也不是地动。是‘咚’的一下,从地下传上来的。你不觉得这地方不对吗?”
我点头。
我也听到了。不止是咚的一声,是节奏。三短一长,像是敲门。但不是人在敲,是某种东西在试,试试外面有没有人回应。熔炉里的青火跳了一下,对应上了那个节奏。
远处那道缝,又长了一寸。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崖边。风从新裂缝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味,不是毒,也不是火,是铁锈混着旧纸的味道。我闻过这种味,在师父留下的拳经夹层里。那次打开时,书页一碰就碎,落下来的灰就是这个味。
雷猛爬起来,走到我旁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没看他。
手按在胸前,感受残碑的温度。它不烫,也不冷,就是稳。但它在等。不是等我做什么决定,是等我点头。只要我迈出一步,它就能跟上。
“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吗?”雷猛忽然问。
我记得。
他说过:“有些门不开则已,一开就是命换命。”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懂了。古墟不是终点,是起点。血刀门被人当棋子摆了三十年,而真正的局,是从那本拳经开始的。师父死前烧了半卷书,剩下那半,我一直没敢看。
玉符又震了一下。
我以为是洛璃再来传话,结果没有声音。符面闪了两下,裂了条缝。传音中断了,可能是新裂缝干扰太大。
雷猛盯着那道天缝:“你要去?”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只是把手放在重剑柄上,拇指蹭过剑格的缺口。那里有个小凹,是碎星拳打出来的。三年前我用它砸开矿坑救他,今天它还在。有些东西坏了,但没丢。有些路断了,但脚还在。
风大了。
吹得袍子往后扬,像一面旗。脚下的碎石开始发烫,一圈一圈往外散。是源炁漏出来的,控制不住。它想动,我不想压。
雷猛往后退了半步:“你真要去?”
我抬起脚。
踩在崖沿最前面那块石头上。它裂了,但没塌。我能感觉到地底的震动,和天上那道缝的节奏对上了。三短一长,又来一遍。
熔炉里的青火猛地一晃。
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根灯。
我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