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啃苹果。
他啃得很大声,咔嚓咔嚓的,像某种啮齿类动物。
听完李梅的话,他停下动作,苹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你跟他做交易?”高峰把苹果核精准地扔进三米外的垃圾桶,“李梅,你脑子进水了?”
“那你告诉我,”李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怎么让李松开口?严刑拷打?你以为他是那些街边的小混混?”
“我有的是办法——”
“常先生后天就到魔都。”李梅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到现在连泄密案的皮毛都没摸到!到时候常先生问起来,你怎么说?‘报告常先生,我们正在努力’?”
高峰不说话了。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想摔,举到半空又放下——这杯子是景德镇的精品,摔了怪可惜的。
“还有,”李梅走过来,手指点着桌上的地图,“杜维平在松风园布置了五十个人,个个带枪。你要硬闯,至少得搭进去三十个兄弟的命——就为了抓一个纨绔子弟?”
高峰的脸色变了。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但不能不在乎手下人的命。
这是军人的底线,也是他少有的优点。
“许忠义……真有办法?”他问,语气已经软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李梅说,“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事实证明,许忠义的办法见效快得离谱。
当天下午,李松就主动要求交代。不仅交代,还交代得特别详细——人名、时间、地点、金额,连对方收钱时穿的什么衣服、说的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高峰拿着那份口供,手都在抖。
不是气的,是激动的。
“这……这都是大鱼啊!”他指着名单上一个又一个名字,眼睛放光,“这个,财政部的!这个,海关的!还有这个——我的天,连侍从室都有他们的人!”
李梅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像看着一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拆开礼物,却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炸弹。
“杜维平那边呢?”她问,声音有点干。
“已经派人去了。”高峰头也不抬,“许忠义给了地址,还给了布防图——嘿,你说这人神不神?连保镖几点换班都知道!”
李梅没接话。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忙碌的人群。
铁血救国会的成员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亢奋”两个字。
他们抱着文件箱,押着垂头丧气的人,像一群终于找到猎物的猎犬。
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人心慌。
杜维平被抓的那天,下着雨。
不是瓢泼大雨,是那种绵绵密密的细雨,把整个魔都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纱里。
杜大佬没打伞,就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长衫,从松风园走出来。
门口停着三辆黑色轿车,高峰亲自带队。
“杜先生,”高峰敬了个礼,姿势标准得可以去当教材,“请。”
杜维平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意外。
就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点了点头,弯腰钻进车里。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出默剧。
直到车子发动,杜维平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高长官,我儿子……会判多久?”
高峰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他:“那要看杜二公子配合不配合。”
“他会配合的。”杜维平说,目光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我教过他——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得彻底。”
这话里有话。
但高峰没听出来。
他满脑子都是“又抓了一条大鱼”的兴奋,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节拍。
回到审讯室,杜维平的表现堪称模范犯人。
问什么答什么,知道的说,不知道的也不编。他供出来的名单比李松那份还要长,牵扯的人级别还要高。高峰听着记录员的汇报,激动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还有吗?”他问,眼睛发光。
杜维平抬起头,看了他很久。
久到高峰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慢慢开口:“高长官,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打老虎……打到什么时候算完?”
高峰一愣,随即挺直腰板:“当然是全部打完!一只不留!”
“全部?”杜维平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那如果……最大的老虎,姓孔呢?”
空气突然安静了。
记录员的笔停在纸上,墨水洇开一个小黑点。
窗外雨声淅沥,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高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杜维平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打虎打虎,打到最后才发现——老虎,原来住自己家里。”
三天后,扬子公司被查封的消息登上了所有报纸的头版。
照片拍得极具冲击力——高峰站在公司大门前,身后是荷枪实弹的士兵,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查封物资。
他昂着头,挺着胸,像极了正义的化身。
记者招待会安排在下午两点。
会场设在华懋饭店的宴会厅,能容纳三百人。
结果来了五百多,连走廊都挤满了。
长枪短炮架了一排,闪光灯亮得像除夕夜的烟花。
高峰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挂满了勋章——虽然有些勋章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的。李梅站在他侧后方,眉头微蹙。
她昨晚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茫茫白雾。
她想退,退不了;想进,又看不见路。
“别紧张。”高峰小声对她说,“今天过后,咱们就是民族的英雄。”
李梅没说话。
她看着台下那些记者,看着他们眼里闪烁的光芒——那不是崇敬,是嗜血。这些人等着看戏,等着看更大的场面,等着看……血。
第一个提问的是《申报》的记者。
“高长官,孔大公子现在关押在哪里?会公开审判吗?”
高峰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当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扬子公司囤积居奇、走私贩私、扰乱市场——每一项都是重罪!”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